夜幕四合，有了密林和丘陵的双重阻隔，这个帐篷搭建的兵营更显黑黢不明。
喧嚣同白昼一起隐去，除了几个无精打采来回逡巡履行看守职责的士兵，其他人都在夜的怀抱里平静地醒着，或者骚动地梦着。
突然，一个黑影儿如同从夜幕中剪下来的一般，悄无声息地闯进了兵营。他似乎有意被士兵察觉，径自走到了他们面前，偏生那看似走动的守卫兵却是闭着眼睛打着瞌睡，基础没发现他。
他倒急了，大喝一声：“当值期间，打起精神来！”
却是个女子的声音。
守卫兵似乎颇熟悉这声音，一下子惊醒起来，挺直腰板，应道，“是！”
那黑影儿问道，“上将军今夜宿帐在何方？”
守卫兵正为自己不能取悦眼前人懊恼，突然灵光一闪，高声回道，“小人不知！”
那黑影儿果真没有追究，扬扬手道，“四下常走动着，别老呆着不动！”
“是！”守卫兵回覆着，踢正步向后转去。
黑影儿见守卫兵都走了，才向右一跃，左穿右绕，前移后移，直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刚刚在一个帐子前停了下来。她往帐子上扔了一把什么工具，“扑棱扑棱”几声，纷歧会儿，帐子里亮起了黄莹莹的光，帐门被打开了。
“表妹，你怎么又来了？！”那头上裹着白布的男人只披了件长衫，揉着惺忪睡眼，打着哈欠。
你道这表妹是哪个？正是鹦鹉神君之女羽飞。
她一把推开男人，径自进屋，左翻右看，全掉臂及身后男人的尴尬。
“你最好让他出来，”羽飞翻遍了整个屋子，没找到她想要的，一把揪着男人的衣襟道，“否则，我把你这帐子给拆了！”
“哎哟，表妹，”男人咧着嘴喊道，“你三天两头来我这里寻人，你看看，我冤不冤？！”
“你冤？！”羽飞踮起脚，一张脸险些快要贴在男人耳边，吼道，“你就是他的哈巴狗，你冤？！及早交他出来，我的脾气你最清楚！”
“他真不在！”男人双手抱拳求饶，“您就饶了我吧！”
“不在？！”羽飞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整日价拦路抢劫，劫财劫色劫兵员！你们的运动，我一清二楚，你听我的话也就而已，若是再支支吾吾，欺瞒于我，我立刻回去禀告神君，让你身首异处！”
“姑奶奶呦！您从哪里听来些乱七八糟的破谣传，就胡乱何在我身上，这不是成心屈我吗？！”男人皱着眉头，张大嘴巴，一张脸险些挤作一团。
“你要担不起这罪名，就立刻带我去见他，我要劈面问清楚！”羽飞推开男人，双手抱在胸前盯着他。
“怎么就成了罪名了？”男人趔趄两步，站定了，谄笑道，“我们是正规军，军纪严明，哪会劫什么财色？你也太爱开玩笑了！”
“可笑吗？！”羽飞先是咧嘴一笑，倏忽变了脸，抬脚向外走去。
男人忙跟在她身后，问道，“你干嘛去？！”
“清点士兵，”说罢，她向着恰好走来的守卫兵招手道，“敲响荟萃鼓，我怀疑有士兵逃走，要清点人数！”
守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吓蒙了，一时没反映。
“去那边巡逻去，”男人招招手，打发守卫兵们走了。
他拉着羽飞的胳膊，将她往帐子里牵，“我的亲亲亲亲姑奶奶哎，你这又是闹哪出？！”
“你不把他交出来，我亲自鸣鼓！”羽飞挣开了男人。
男人无可奈何，双手一摊，苦笑道，“不是我不交，他真不在这里。”
羽飞扭头就往外走，男人忙跑上去拦住她，“你看，我说实话你又不愿信，这不是明摆着要逼死我吗？！”
“你乱来不了我，”羽飞道，“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拉什么颜色的屎！及早说实话的好！”
两人正说着话，帐子突然开了，一个壮硕的大高个泛起在面前，“好了，你也不必难为他，有什么事，冲着我来！”
羽飞斜眼瞪了男人，那男人脸皮倒厚，笑道，“啊呀，海年老，你啥时候来的呀？你来的太实时了，要不我今晚非让她整死不行！”
这个大高个正是左军将领巨鹰海东青，而这男人则是右军将领角雕展翅。
“有人奏报，说你纵容下属拦路抢劫，可是属实？！”羽飞直面海东青。
“是！”海东青盯着羽飞的眼睛，颔首答道。
羽飞倒一时愣住了，等反映过来，声音险些有些哆嗦了，“那么，奏报上说你强抢美女，据为己有，也是属实了？”
海东青眼睛一眨，脸色微变，说道，“上面不给钱粮，士兵如何生活，我们不外自寻生路而已！”
“强抢美女，也是自寻生路？！”羽飞的眼睛里已经闪现了泪花儿。
“将之责在保家卫国，只要能引发士兵斗志，用什么法子，不劳神君费心，”海东青冷冷道，“烦请小王妃回去如实禀告，若神君有什么责罚，我自有说辞。”
“你这是不仁不义，是罔顾纲纪，你还能有什么说辞？！”羽飞险些是从心底喊出来，声音凄怆而降低。
“你只是差使，轮不到你审判，”海东青道，“你要问的，我都说了，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说罢，他决然转身，向外走去。
帐子里，静静的，时间恰似凝固了一般。
良久，羽飞抬起袖子擦着眼泪，猛冲出去。
展翅跟出帐外，见她追上了他，便站在原地看了。
她直接冲到他的身后，双手抱了他的腰，脸，紧紧贴在他的背上。
他一怔，整个身子僵直了。
仅片刻，他双手掰开她的手，将她推开了。
她还挣扎着想要搂上去，终是没能如愿。
“小王妃自重！”他甩开她的手，背过身去，冷冷道。
“你爱我的，你不记得了吗？”羽飞拉着他的袖子，哭道，“你说过，除了我，你不会对其他人动心的！”
他没有作声，良久，笑道，“这话，我不知跟几多女人说过，也就只有你这个笨女人，才信！”
“我信，你说的话我都相信，因为，我真的很爱很爱你！”羽飞转到他面前，双手想去捧他的脸。
他向后躲开了，冷冷盯着她，一言不发。
“再抱紧我一次，就一次，好么？”她泪眼婆娑，伸出双臂。
他又向退却了几步，仍冷冷盯着她。
“变了的心，怎么尖锐过刀刃，”她苦笑道，“为了你的士兵，你甘犯禁网，对我，连个施舍的拥抱你都不屑……”
“留点尊严给自己吧，小王妃，”说罢，他绕了她，向远处走去。
她所有的力气被抽闲了，低头瘫坐在地上。
一个淡淡的身影被月光悄无声息地送到她眼前，她心一喜，抬头看，不是心上人，便仍垂了头，悲悼着自己的悲悼。
那人坐在她身侧，静如空气。
很久很久，她的悲悼凝固了，她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双腿已经麻了。
身边人俯身，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我不会领你的情！”她把头扭向一边。
“我知，”他道。
见他抱着自己要进军帐，她道，“离开这里。”
他道，“我不外通知展将军加入我们婚礼。”
她听罢，刚刚不作声了。
从军营出来，她有意不愿下来自己走，存了一份怨念，要折磨抱她的人。
“我们，回不了头了，对吗？”缄默沉静中，悲痛袭上心头，她轻声问道。
他寂静良久，轻声回道，“你管放心，除了不得不加于你的名分，其他的，我不会再施加给你。”
她看了他，他只是目视前方。
她照旧从他怀里跳了下来。
浩浩风吹匀了溶溶月，两人并肩望月，不约而同，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