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今日,卫楚秀仍未清醒。
矜贵如他,她可不认为亡国帝姬的身份和她手上残余的力量足够吸引西楚霸主。
到底为何这个问题已纠缠她数日,未得解,随着那道绰然身影的泛起,楚秀开始释怀。
何时一个男人的心思也值当她卫楚秀来猜了?
见她眉间阴郁终消逝,他轻勾嘴角,抬步入室。
室内烛火通明,亦不若上方女子惹眼。
若有若无的馥气隐约抚平他心中戾气,一步一莲华,连烛火都似乎在为他镀上一层光边。
这般踏光而来,楚秀才觉察天黑。
“家主。”
一旁服侍的甘蓝向他行礼,他颔首,抬眸看向慵懒躺在贵妃榻上的女子,眼中皆是无奈。
自然落座,并为自己斟了杯茶,行动如行云,自有一番风姿。
如果拿的不是她的茶杯的话,楚秀咬牙切齿地想。
清雅萦绕,喉间顺滑。
她制的茶自是好茶,为世间仅有。
他抖了抖衣摆,问:“想明白了?”
“不明白。”?她立即道,娇艳明丽的脸上染上讥笑。
“若我能猜到你的心思就不会被困在这里,更不会从卿兮帝姬沦为亡国帝姬了。”
她果真很在意,苏玦如是想。
“说实话,我很好奇,如果不是才名天下的北周温宜长公主求情,此时躺在这儿跟西楚霸主谈话的人,又会是谁呢?”
楚秀抬眼看向下方坐着的人,即即是明嘲暗讽,她美目流转的风情也依旧叫人无法忽视。
苏玦一笑置之,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手中的青花釉瓷杯,像是在追忆什么,眸光柔和:“当年你一舞玄天倾天下,亡国帝姬在你这儿也多成了褒意,几多英杰败在你裙下,亡国之意应如此。”
“这英杰也包罗你?”
“自然包罗。”
她随口一问,他倒是答得坦荡,让楚秀一顿好哽。
这样的褒意,谁愿意要谁拿去,她可不稀罕。
倒是他这样的沉稳气度让楚秀想起父皇曾经对他的评价:苏氏幺子,名玦,字栖梧,双十年华,战略迭出,姿容无双,西楚霸主之称名未虚传,怕是世上少有能与之相配的女子。
即是才貌双兼的北周长公主也悬。
不外,配与不配与她卫楚秀有何关连?
左右与她无关就是了。
苏玦静静端坐一旁,周身气度特殊,即便不言语,也无人敢忽视他的存在。
他应是很好的,但楚秀对他有种莫名情绪,又不知该给这种情绪怎样的命名。本就有些恼怒,偏他还总在跟前儿晃悠,扰得她心烦意乱。
“有话快说,夜深了,令郎在我这停留太久让你流连亡国帝姬闺阁的混名传出去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苏玦笑笑。
“是吗?我怎么觉得还不错。”
“……?”
她就像只刺猬,见人就竖起全身的刺,见一个,刺一个,刺伤了别人也刺伤了自己,但他却不能让她改变。在这乱世中,又是她这样特殊的存在,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还不是时候,苏玦在心里告诉自己。
起身,立于窗前。
烛火映着他的身躯愈发颀长挺拔,淡淡光晕将他笼罩,像是下凡普渡众生的神祗,风华绝代中是无限深邃的落寞,随月华倾泻一地。
一室清凉。
“那日,我说的话是认真的,你不必总想着,试探我的……心意。”
他缄默沉静一瞬,一字一句说得艰难,侧身迎上她难得滞留的目光。他的眼睛最精彩,蕴着伤痛,藏着无奈,看着,似乎能感同身受。
“我以为,你应是信我的。”
楚秀内心一震:“我……”
若不是真的对他毫无影象,楚秀都要开始怀疑自己曾经是不是负过这人,才气让他总对着自己流露出那种伤心心情。
世人可爱,世事可戏,凡人善欺,可有一小我私家,他始终不会害你。
你可知,他是谁?
看着他带着蛊惑心神的双眼,像是突然领悟了读心术,她脑海中自动窜入这两句旁白。
他……
楚秀怔怔得望着那人,有些懊恼。
她什么时候欠过他风骚债了?
“你早些歇息,告辞。”
说完,苏玦抚了抚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像来时那样漫步走出。
被烛火拉长的影子,慢慢缩短,一短,再短,那负着手的身影,一步,再步,直到出了视线能及的规模。
楚秀收回视线,拂了手,甘蓝会意,俯身告退。
这里的人都是好人,不像外面那些妖魔鬼魅,这里的部署也很华美,不像外面那些龙潭虎穴。
可终究不是她的家。
从家亡那日起,她就没有家了,从国破那日起,她就已经是一小我私家了,天下之大,竟没有这一小我私家的容身之所。
黎民因她是卿兮帝姬而拥戴,因她是亡国帝姬而唾弃。她这半生,因名头而起,因名头而终,重新到尾,都不是因她这小我私家,却要她为此送还一切。
多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