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H市。

　　新高中学，高二七班

　　“发试卷了，每组的组长上来发一下。”数学老师将卷子放在讲台上，皱着眉头看了看谈天说地、闲聊八卦的学生，不禁提高了几分贝。数学老师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万般无奈地走了，到门口还特意嘱咐道：“下节课要讲卷子。”

　　众人听到发数学卷子心中一咯噔，闲谈某某明星，说着某某人与某某人的小绯闻，亦或是简朴的对某人犯犯花痴都随着“卷子”的到来全都收了回去，唉声叹气唏嘘一片。

　　上了高中就有一股信念贯注到每个学生身上——只要读不死，就往死里读。从跨入高一的那一刹，一天一天日复一日，老师谆谆教诲，淳淳教导：高考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分就能甩开一千人，战胜高考考上好的大学，人生就能改变。高一开始许多老师就强调高考的重要性，遑论说他们到了高二，更重要的是他们学校照旧省里面排得上前五的重点学校，老师的要求自然严格无比，就盼着全校再创“新高”。

　　数学这门学科就像是五指山，压得余安之就像那孙猴子，任有七十二变大闹天宫的本事都一筹莫展，更况且她还没有孙猴子那么厉害。听到发卷子，每个同学都兴致勃勃想知道自己模拟考几分，考得好乘隙回去向怙恃“邀功”，考得欠好也许多几何些时间“自怜”一会，先想好对策应付家中“殷切”的怙恃大人。余安之也是万分期待，这次的模拟考试除了最后大题，其余题目经过她一番苦思冥想、搜肠刮肚、争分斗秒，好说歹说没让它们空下来，若是上苍怜爱，说不定此次她还能“一鸣惊人”，有卧薪尝胆之效呢。

　　想到这里，余安之有些坐不住，身子往桌前挪挪，抻长脖子勾勾盯着组长手中的卷子，活脱脱就像小猫看见食物那样渴望的不行。

　　他们的组长就是数学课代表，余安之知道他叫罗舟云，长得很文气没有野相，一副无框眼睛架在鼻梁上更添书生气，身上的校服穿得挺括括的，腰是腰，腿是腿，一点也不含糊，不像她活像个套上去的——宽大肥厚，毫无分界可言。

　　余安之在小镇念书的时候，她的同桌是个小说迷特别喜欢看犷悍总裁、校园男神之类的题材，在她的领导下，余安之也曾拜读过一两本这类的书，由于不合胃口，不出所望中途而废，留着她的同桌“独乐乐”，用她的说过的话：原来我怀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心，计划让你领略一番少女内心柔软又充满旖旎的世界，谁知你竟是个带不动的队友。

　　罗舟云就是那校园小说中描写的男主角——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少女柔软旖旎理想的具象化。有次余安之不小心将这个想法透露出来，连一一白了她好大一眼，就差将整个眼珠子更换过来，讥诮道：“就他？除了脸，脾气秉性气势派头品味语言举止八竿子打不着。”

　　余安之原来不信，直到——

　　“林永昊，110分！”

　　嘹亮的声音回荡在教室，门口经过的同学不禁抖三抖，张着疑惑的脸巴巴往里面望着。余安之觉得隔邻教室后排的同学都要吓醒了——有次她从茅厕回来，刚经过六班，罗舟云的声音远远如外放飘了过来——声如洪钟。

　　一张男神的脸搭配一嗓可以匹敌张飞的声音，余安之真的无法再把他带入青春偶像男主的行列。

　　将罗舟云认做青春校园男主角的想法，在那嘹亮声音下及早地“悬崖勒马”……

　　单单从外表判断一小我私家是极其肤浅的——余安之深以为然，果真书本诚不欺我也。

　　“张白120分，哈！老白这次考得不错啊！”罗舟云热情如火，本该每个组长发的卷子全部被他包揽了，现在正发到他们组，也就是余安之这组。

　　“林薇110、周晓婷120……”

　　罗舟云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在余安之心头，绞着手有些坐立不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全身注意力搜集在耳朵，就等着“余”字从他口中说出。

　　“连一一90分”罗舟云的声音在90分那特意转了个弯，尾音向上翘起，“连一一同学啊，这恰好及格哦。”说罢在她面前扬了扬试卷。

　　连一一起身抽回试卷，狠狠瞪了罗舟云一眼，如果打架不违纪，她可以保证罗舟云下辈子和床缱绻。将卷子卷好放在桌上，正和“90分”相互欣赏，心中也挺慰藉，说起来比上次高了三分，这才半学期没到就能进步三分，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前途无量啊。

　　连一一天生的乐天派，每次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会纠结几秒，慰藉自己然后释怀，从不让自己沉溺在负面情绪中，甚至颇有点阿Q精神。

　　罗舟云仰着脑袋，扬起大大的笑容，将卷子放到桌上，就像只开屏孔雀，骄傲的神色溢于言表，喊道：“罗舟云130分。”

　　连一一扭过头去，130的红色字迹格外扎人眼球，适才的自我开导一下子沉入海底，周围人的拍手声将那阿Q精神拍进了更深处。

　　连一一纠结了……同桌之间差的真不是一般的远啊。

　　罗舟云瞧着连一一笑意更欢，继续分发着卷子，高声道：“顾怀瑾，”声音一顿，加速脚步，从连一一的身后穿过，往连一一身后的桌上一拍，嚷道：“140分！”

　　全班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男生们兴奋地兴起了掌：“老刘这次要开心了，全年级数学第一又在我们这班了。”女生们也激动了，纷纷投向热情的目光。

　　连一一也拼命拍手，罗舟云不是第一名，她内心难以言表、汹涌澎湃、无以复加的开心就要喷薄而出——她考低分不重要，要害是罗舟云不能是第一。

　　要说为何？

　　他俩是发小，家住在隔邻，从小学到高中他们都是一个学校，一个班级，孽缘斩都斩不停，害的她以为上辈子做错了事，今生才要受此处罚。

　　连一一是个好强的，自认为什么都比罗舟云强，唯有数学。看见他又被顾怀瑾拿走第一，她都快开心死了。

　　这边，余安之不淡定了，隐约之中自己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为他折服了，自开学以来顾怀瑾的分数就没出140分以下，俗话说得好，打山河容易，守山河难，为何到了他那里就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余安之来到新高中学，恰逢学校革新，取消了重点班，说是为了照顾每个学子的心理，其实呢，能考上新高的学生都有两把刷子，而且师资力量强厚，在老师的领导下，优秀的同学带一般优秀的同学，就算这么做也没有什么欠好。

　　在一群璀璨的星星中，顾怀瑾是那颗永远最亮的太阳，而余安之这个从小镇转学过来，靠着走后门进入新高的人，在开学时却拥有了太阳般的同桌，万众瞩目。而余安之就是一片云，无所适从，不为人知。

　　顾怀瑾从臂弯处抬起头，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余安之看着他，心突突地跳，好些不自然。

　　余安之就是魏则行口中什么世面都没有见过的人，来到H市什么都得在心里惊叹一番，而顾怀瑾可说是她初见世面的会意一击。

　　顾怀瑾的五官长得很是齐整，比之电视上的明星也未必会输。双眼皮深邃直扫入鬓角，鼻梁挺直，阳光从那流下，滑到嘴唇，那唇是为搭配那张脸生的，既不刻薄也不厚重，恰当适宜，一笑起来便可露出洁白的牙齿。

　　顾怀瑾很爱笑，笑起来眉眼弯弯，尤其是那双桃花眼笑起来时似乎带着酒意，模糊之间给人似醉非醉之感，却不妖媚，带着少年奇特的暖意。

　　余安之时常在想，如果顾怀瑾不是男生，若是女性，定是像婴宁那般的女子——倾国倾城貌，笑语盈盈。

　　“怀瑾真是厉害啊，这次全级第一名肯定是你。”罗舟云伸脱手拍拍他的肩膀，似乎比自己拿第一更兴奋。

　　顾怀瑾接过卷子，扫了一眼，伸了个懒腰，笑了笑：“数学上我可是很有自信的，就像我的球技。”

　　“那放学后一起打球呗，考了那么高分应该放松一下。”旁边一个男生插嘴道。顾怀瑾二话不说应道：“没问题。”

　　顾怀瑾的喜好只有两个：数学与篮球。据余安之了解，顾怀瑾是篮球部的主力队员，上有学姐们支持，下有学妹们欢呼，连他们部长都说他来后，篮球部的人气都比以前高了许多。虽然这一切都是余安之听连一一说的。

　　“怎么了？”好听的嗓音滑入余安之心头，痒痒的让她惊了一下，连忙回神，摇了摇头：“没……没什么。”手里捏着签字笔，低着头不说话了。

　　顾怀瑾知道，他这个同桌有些内向，一天说的话十只手指都可以数过来，有时甚至一天都不言语，偶尔他主动和她说话才会开口。适才余安之呆呆的看着他以为有什么事情，听见她这么说也就不深究了。

　　罗舟云继续分发试卷，然而这些声音余安之再难专心听，只是觉得等了很久还没有她的名字。罗舟云转了一圈，听声音，余安之觉得他应该就在身后，这时“余安之”三个字让她猛一抬头。

　　只见罗舟云面色有些不自然，顿了顿，没有喊出几多分，走到她旁边，很贴心地将最后一张卷子分数的地方盖住递给她。

　　余安之接过试卷，像只鸵鸟一样护住卷子，就在适才递过来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分数。掌下的分数似乎刺青，让她的手掌发疼，从掌心传到大脑——她要被“五指山”压死了。

　　连一一戳了下罗舟云手臂，透过书架睨着余安之的脸色，小声道：“怎么啦？”罗舟云觉得屁股坐的不踏实，后面那个女生的结果……一言难尽，他也欠好让人家女孩子抹不开脸，于是对连一一做了个噤声的心情。连一一很识相没有再继续追问，看了好几眼才转过身。

　　上课铃响了，同学们都回到了座位。

　　班上没有人会在意余安之的结果，究竟所有人的卷子都得手了，忙乱着和此外同学对答案，除非是那惊艳之人才会让他们瞩目，好比顾怀瑾、罗舟云，而余安之是那么默默无闻。

　　顾怀瑾偷偷看着余安之，从她接过卷子的时候脸色就差池，他也猜到了这次可能又考砸了。此外不说，就他同桌这数学水平，他认真是见所未见，开学三次数学小考，第一次70，第二次60，这次试卷比力简朴，应该……会比前两次高吧。

　　少年人的好奇心总是满满当当的，顾怀瑾好频频往那边瞄都没结果——余安之的小手紧紧捂着那块地方，连翻页的时候的防护措施都做的密不透风。

　　顾怀瑾：……

　　越是充满挑战越能引发少年人的胜负欲，看不到就会费尽心思去看，一来一去，数学老师终于忍不住了：“顾怀瑾，这道题怎么解？”

　　余安之望着旁边的同桌站起身，从善如流地说出答案，数学老师的脸色才稍有缓解，又听见他说“上课专心点，别东张西望的。”

　　顾怀瑾勤学生般颔首坐下后，又想偷看，这一转就和余安之撞个正着，二人互看片刻余安之就偏过头，顾怀瑾小声说了句：“欠美意思。”余安之点了颔首，却没有说什么话。

　　余安之能说什么呢，她现在都快被数学绕晕了，“老刘”的授课速度她就算有两个脑瓜子都不够用啊。

　　“你们看，就这个取AB的中心位置，作垂直线EF，这样CD多长还难求吗……”

　　“这道题上次我就讲过类似的，我相信没有同学不明白吧，继续下一题……”

　　“这道题很简朴，直接套公式就可以求的，我不讲了，相信不会有人错，错的自己反思一下上课是怎么上的……”

　　……

　　头昏脑涨、四肢发软就是余安之现在的真实写照，她现在的脑子只能够指挥手中笔改改答案，历程什么的，她真是一头雾水……

　　难道就没有人听不懂吗？

　　只有她才这样？

　　余安之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顾怀瑾弓着背，偷偷瞄着余安之的心情，好频频他都要忍不住笑了，要不是“老刘”还在讲台上，他真想把这个样子用手机拍下来给她瞧瞧。

　　他这个同桌一上数学课就一副苦大仇深、满脸蒙圈的样子，不知为何瞧着让他格外开心。

　　余安之浑浑噩噩中终于熬过了下午的两节数学课，被折腾的没有了骨头软倒在桌上。余安之桌上有一个小书架，险些快占了四分之二的地方，正好对着罗舟云的后背，不外因为左手边也放着顾怀瑾的书架，余安之只能看见连一一部门背影。

　　余安之趴在桌上，下巴垫在手背上，脑中一直回荡“老刘”孜孜不倦的讲题声。这时罗舟云讲话了：“连一一，看在我们同桌的份上，我的卷子免费借给你，看你那样就知道上课有一半听不懂。”

　　连一一挺直腰背，反驳道：“什么一半，只有三分之一。”

　　哦，余安之是全都听不懂……

　　“不外，”连一一昂起下巴，摆出勉为其难的心情：“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欠好不给你面子，拿来吧。”探脱手掌，薄薄一张试卷就交到了她手中。

　　余安之眼中不禁露出欣羡的神色，真好啊，有那么好的一个同桌。侧过头一瞧，顾怀瑾还在写工具。从上节数学课开始，顾怀瑾就拿着一个小本子对着试卷写个不停，余安之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学霸都那么认真温习卷子，而她这个学渣还在满脑子“捣糨糊”——云泥之别可见矣。

　　不外，顾怀瑾认真的样子真是悦目的紧，再看就很难移开眼睛了——夕阳跑进来一束，正好从他肩膀掠过，滑过脊背，借着这点余阳，余安之可以看到顾怀瑾长长睫毛下的一小片阴影，眼睛看着卷子，毫无分神，那唇抿着形成一个很悦目的弧度。

　　余安之不知道看了多久，听到上课铃响后才恋恋不舍回过头去，熬完这节自习课就可以回家了。

　　顾怀瑾在余安之转过头时，不经意扬起了嘴角，手上的笔写得越发欢快。

　　终于等到了放学，顾怀瑾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桌上的工具，余安之心中打了好几遍腹稿，见他提着书包准备走，终于小声地喊了一下：“那个……”

　　声音很小，可顾怀瑾听到了，甚至下意识就觉得是叫他的，侧过半身，笑了笑：“怎么了？”余安之提起勇气，迎上目光，心中一遍又一遍申饬自己：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

　　“我想借下你的数学卷子，我……上课有些地方没听懂。”余安之眼睛不敢眨半分，见顾怀瑾愣了愣，小心翼翼问道：“可以吗？”

　　顾怀瑾一拍脑袋，笑得更辉煌光耀了，从桌底下抽出卷子，还将一本条记本交给余安之：“另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明天可以问我。”

　　多年之后，顾怀瑾说起这件事情，眼里堆满笑意，对着怀中的女子道：“那是我们第一次对视那么长时间，一时之间，你让我晃了神。”

　　余安之接过，沉甸甸的，看着顾怀瑾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心中有些说不清的感受，只好紧紧攥着条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