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华邑公主府,已近黄昏。
周安盛情留大陈氏和晏维母子暂住自家,免得奔忙劳累之苦,大陈氏不放心妹妹,看见儿子不阻挡后,就颔首允许。
两家人用过点心,大陈氏陪小陈氏去休息,表兄弟坐在庭中,举樽对月。
“刚刚母亲悄悄问我,对未来的细君有什么要求,我——”
周安置了一顿,才道:“不瞒表兄,我只要一想到母亲半生艰难,又要为了我,对新妇退避三舍,便满心愧疚。”
他其实不想娶妻。
生于权门,长于权门的周安,亲眼见过道貌岸然之下,究竟是如何狰狞的嘴脸。看似富贵锦绣的深宅大院之中,人命如同草芥。
故他基础不愿去迎接一个全然陌生,却要与自己举案齐眉,相伴半世的人,并生下许多子女。
他畏惧结发之人,与他想的完全纷歧样。
对他是一张温顺的脸,对仆婢却动辄得咎,手中沾染人血。
但周安又知道,母亲一心一意能盼着他找个心爱的人结婚。
从母亲的絮语中,周安知晓了过往。
英年早逝的父亲,曾是母亲生命中唯一的光线。
虽然结婚那一日,这对匹俦才第一次晤面,但父亲早已明白,自己的妻子未来会遭遇何等不幸。
他用羸弱的身躯,挡在了母亲的面前。
生命的最后几年,他明明已经食不下咽,还要艰难地喝药,就是希望能多活几天。
只要他在世,尚存一丝廉耻,不想担上逼死亲兄弟、亲儿子罪名的男人们,就不会对他的妻子下手。
“父亲甚至部署不知情的母亲,‘意外’和梁王相见。”周安的声音,轻到几不行闻,“他知道自己呵护不了母亲多久,陈家也不行靠,希望能给她找个更强的依靠,谁知——”
梁王竟然死于父亲之前。
唯一的时机,就这么错过了。
晏维轻轻叹息。
如果不是伉俪情深,小陈氏基础不行能撑下去。
正因为她被深深地爱过,所以必须要亲眼看着两人的儿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将夫婿的血脉延续下去,不至于泉下酿成孤魂野鬼,无血食可享。
所以,亲事,周安是推脱不掉的。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从王都浩如烟海的贵族小姐中,挑一个足够好的而已。
“如果你信得过表兄,不妨说服姨母,期待一年半载。”晏维举起酒杯,朝周安微笑,“表兄定为你娶一位好的细君。”
周安对晏维十分信服,闻言立刻道:“表兄,你若看上哪家女子,一定要问问未来嫂嫂有没有嫡亲妹子,手帕交也可以,许给愚弟吧!”
他从母亲那里,已经听见晏维的过往,说是少年时原来差点说定了亲事,也是领土豪族的嫡长女,晏维却以“大父病重,无暇亲事”为由拖延。
然后,晏将军故去,晏维又让了官职给二哥,一切就变了。
没有大父呵护,没有官职傍身,甚至没什么钱财,唯有孤儿寡母,几亩薄田,原本要定给他的未婚妻就成了二嫂。
晏维少不得成为旁人嘲弄的笑柄,道他若是早早将亲事定了,有岳家扶持,也不至于蹉跎至此。
周安却为晏维庆幸。
在他看来,表兄容貌俊雅,气度卓绝,才气出众,人品特殊。只要是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表兄一定前途无量。
只因为表兄暂时没有一官半职,就立刻更换门庭,敢情看重的不是人,而是官。
这等有眼无珠之辈,不要也罢。
至于晏维为什么厥后九年都不娶亲,周安也能理解。
乡间能有什么好女子?
表兄看不上,实属正常。
周安知晓表兄并非池中之物,而且这次华邑公主宴请他们,晏维宴会中途出去泰半天,明显是朱紫私下约见。
以表兄之才,对方岂有不看重的原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周安越想越觉得,将自己的亲事托给晏维资助,实在是最好的选择。最好能和表兄当连襟,女方品德有保证,两家又更亲,岂不妙哉?
对女人来说,婚姻无异于第二次投胎。
对男人来说,婚姻同样重要。
万一娶来不懂事的搅家精,轻则子嗣受影响,重则家业都要遭殃。
表兄精挑细选出来的细君,肯定人品道德都没太大瑕疵,能与未来嫂嫂交好的,自然也都是好女子。
他内心一团火热,却听见晏维略带笑意的声音响起:“为兄暂时没有结婚的想法。”
周安愕然:“为何?”
晏维倒是看的很开:“我希望未来的细君能与我事业上志同道合,生活上兴趣相投。能满足这两点的女子,肯定聪慧而明理。一旦洞悉我的天性,又岂会愿意与我真正交心?”
仰人鼻息的女子,只要丈夫的爱重,子女的精彩,再加上美食华服,便能满足。
但这样的女人,他为什么要娶来做妻子呢?随便往外头一找,姬妾美人,哪个不是依附男人而生的蔓藤?
管家理事,并非什么大本事,只要有时机,人人都能学。
郑国前后两任王后,元后是名门贵女,娼后不外一介娼妓,身世判若云泥,为何都能把宫廷管好?
再说了,他真要外交,也不用依靠夫人外交啊!
养一批厉害的门客,不是越发简朴、方便?
晏维对未来另一半的要求很高,但他又很清楚,真正有想法,有主见,不靠男人活的女子,好比今天见到的华邑公主,人家基础不愿沾他这么冷酷凉薄的人。
哪怕他真的选了个自己认为好的女子,言传身教,以他的性格,对方要么就养得对他言听计从,要么就对他的凉薄性格十分失望,知晓伉俪情分,骨血至亲,在他这里什么都不是,事事都为自身的利益谋划。
若是日子过成这样,索性一开始就不要结婚。
周安无法理解表兄的无所谓,忍不住问:“若大姨母敦促……”
晏维气定神闲:“那我便努力一把,弄几个庶出的子女出来,送去母亲那里,承欢膝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