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这个消息,殷姮却不见惊愕:“姜仲又做了什么?”
殷长赢虽于去岁春季,以“假马之政”为契机,借助对太仆的清算,以及“尚未处置惩罚完”的安信侯谋逆案,数罪并罚,顺手把姜仲免职了。
可除此之外,他并没多做什么。
彻侯之位,未曾褫夺;超规格的十万封邑,也没有削减半分;姜仲的焦点党羽虽或杀或放,清理了个洁净,但对这一系却没有赶尽杀绝,依旧留了许多人在中层官员的岗位上。
这就导致姜仲虽然罢相,门前却并不冷落,封地商於仍旧来宾如云。
六国纷纷派了使节持重金前来,希望姜仲能效仿前人,挂六国相印,以反抗昭国。
姜仲虽没允许,但他也没拒绝。
六国使节知道有戏,赖在他家不走,日日游说,价值千金的珍宝一车一车往姜家送,就这么呆了一年多。
讲原理,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殷姮觉得,姜仲就像赌桌上赖着不愿下去的赌徒,看不到自己还剩几多筹码,只想着把输掉的那些赢回来。
就凭姜仲做的一系列事情,能获得“只失去官位,爵位、财富、名利、封地等一概不损”的下场,已经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了。
据殷姮所知,就因为殷长赢对姜仲优容至此,坊间又有不少蜚语蜚语,好比“果真是亲爹待遇”等,暂且不表。
殷长赢都没发表什么意见,殷姮也当不知道。
横竖姜仲就算去当六国相邦,也阻挡不了昭国雄师,她又怎么会多事呢?
故听见殷长赢流放了姜家,殷姮第一反映就是——姜仲做了什么?居然能能让殷长赢想起他?
殷长赢随口答道:“他收了卫、梁二国的重礼,以保二国宗庙社稷。”
这……
所谓的“保宗庙社稷”,就是保住二王的命,哪怕二王必死无疑,也要保王室嫡系血脉不停绝传承。
殷姮百思不得其解:“这等大事,竟敢妄下允许?”
六国君王,殷长赢是杀也好,是囚也罢,严厉或宽纵,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就连殷姮都不会去干预干与。
在这种君王嫡系没灭绝,国家就等同于没灭亡的时代,其他人有什么资格要求殷长赢刀下留人?
见她真心不解,殷长赢淡淡一笑:“也只有阿姮,才对此事漠不体贴。”
“是吗?”
郑高适时赞同:“国巫大人有所不知,朝堂上正为二王之事,吵得不行开交。”
殷姮稍微一想,马上了然。
覆灭一个国家所获得的劳绩,自然比俘虏该国君王来得大。
同理,保住一个国家的君王不死,能获得的政治资本,也足以令许多大人物,包罗姜仲怦然心动。
试想一下,如果在姜仲的劝说下,殷长赢没杀卫王。此外不说,至少姜仲立刻能获得绝大部门卫人,包罗荀慎、卫沂之在内的友谊。
姜仲终究不宁愿宁可就这么消沉下去。
或许是殷长赢将他免职后,空置相邦之位,相邦衙门仅靠左右丞相来支撑,令姜仲还心怀一丝希望。
他照旧想获得足够的政治力量,借机翻本!
想到姜家曾经的煊赫声势,再想到岷郡那些可怜的女人,殷姮发现,自己竟没有曾经那么难受了。
或许,看多了公卿之家昨日天上云,今日地中泥,早已见责不怪;
又或许,看多了权贵压榨黎民,凌**婢的丑态,消磨掉了她为数不多的恻隐吧?
但凡公卿之家,真要细究起来,没一个是完全无辜的,只看殷长赢处罚与否而已。
只不外,这么大的事情,她居然没听闻……殷长赢没明着下旨?
事实与殷姮料想的半点不差。
殷长赢只让郑妙手持王令,给姜仲带了三句话:
你对昭国有什么劳绩?得以在商於之地食邑十万户?
你与孤有什么血缘关系?敢自称“仲父”?
你们全家都迁到樊郡去居住!
没有明着下诏,只是口谕让姜家换个地方,这虽然不算流放。
但谁都知道,这就是流放。
更况且,郑高传旨之前,已经通知了统领商於的郡守、郡尉,这些曾经对姜仲敬重有加的一方大员,此时已带兵等在门外了。
如果姜仲不愿听命,期待他们一家的,就将是强制迁徙。
或者比那更惨,违抗王令,族诛也不稀奇。
殷姮不用问也知道,姜仲肯定不会接受这个结果,除了自尽之外,他没有第二条路来保全尊严。
她缄默沉静片刻,才道:“安信侯的党羽也是迁到樊郡,姜仲的家人也是迁到樊郡,樊郡那片穷山恶水,可养不活这么多人。”
这也不算假话。
虽说接连频频流放,人数加起来不行能凌驾樊郡以前人口的总和,但当年樊郡十二姓可是用皮鞭和刀剑控制近二十万奴隶,靠人命填出生路。
现在樊郡那边呢,除了挖矿、煮盐的眷族们外,就是驻扎的军队。
再弄这么多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人已往,实在养不活。
殷长赢见她居然在担忧这个,不由觉得她的关注点实在有趣:“若孤将他们迁去岷郡,又岂是处罚?”
这话也没错。
流放嘛,虽然要弄去穷山恶水。
自打玉垒堤修好后,柳合也没停下,继续修周围的水利,殷长赢也拨了一些眷族已往,供柳合指挥。
水利稳定了,岷郡平原作物自然一年比一年长得好,稻田茂密,游鱼肥美,竹林苍翠。
加上河工们在殷姮的请求下,被殷长赢赦免,成为普通黎民。对现在的日子无比珍惜,卯足了劲开拓土地,收成一年胜过一年,往来商人更是络绎不停。
许多女人听说那边日子好过,还能学织锦技术,也愿意嫁已往。男女比例虽然照旧很夸张,却不像以前那么惨烈了。
这等情况下,迁去岷郡,确实算不得处罚。
但更偏远樊郡养不活那么多人,一个劲把人往那边赶,只是逼他们去死。
故殷姮挑了挑眉:“我们先前谈论的话题是什么来着?”
殷长赢听懂了殷姮的弦外之音,浅笑道:“那就依阿姮所言,将安信侯亲朋、族人、党羽,悉数赦免。”
殷姮:“……”
你这和一个管子放水,一个管子装水的小学数学题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