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等优美的旋律啊！
悠扬、旷达，却又不失清越。
既不似丝竹之声，也不是金石之鸣。
或许，只有传说中的龙吟凤泣，才气如此美妙，既令人感受到天地之迷茫，又如此婉转动听？
兄弟们说话的声音，被这么一衬，就变得难听逆耳了起来。
卫沂之刚想作声让众人平静，一起听音乐，却很快想到，没原理啊！
听见这等乐曲，正凡人都市停下来，静心聆听，为何他们还在继续说话？
他静下心，忍着众人险些是“噪音”的讨论声，详细听他们的对话内容，发现他们仍旧是在谈昭国是否受命于天，就似乎……
压根没听见这美妙的音律一样。
短暂的惊骇后，卫沂之就冷静了下来。
他闭上眼睛，沉下心，无视周围所有的消息，专心致志地聆听美妙的乐曲。
低声絮语、夜间蝉鸣、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一切嘈杂的，庞杂的，微小的声音，徐徐地，就这么离他远去。
而他的精神，竟然不知不觉地脱离了躯体，不停地上升。
直至云端。
浮云之上，有一凤首乐器，四十八弦，分列两侧。
纤纤十指，轻拨琴弦，悠扬之声，转达天地。
抚琴之人身着纯黑深衣，周身上下，唯有发间一玉璜，绾起部门如云长发，再无任何多余配饰，却有远胜星辰之姿，凌于皎月之貌。
卫沂之索性盘腿坐下，静静聆听，神色陶醉，目光则恒久地落在殷姮身上，并未挪开分毫。
也不知究竟是在听曲，照旧在看人。
一曲毕，殷姮方问：“你在看什么？”
卫沂之思索片刻，才道：“看行走的日月星辰。”
透过殷姮宛若神人的外貌，他看到的，是精纯到极致，内敛无比，哪怕稍微流露一丝，都足以光耀万千的庞鼎力大举量。
这让卫沂之确定了，巫，是真的存在，而且强到可怕。
就拿眼前这位国巫大人来说，若她愿意，仅凭一人，就可轻轻松松，踏平整个卫国。
但同时，他也明白了一件事。
他在修行“巫”之一道上，天赋绝对出类拔萃。
若非如此，这位国巫大人，绝不会用这种方式，半考校，半亲自来见他。
“我并不是在考校你。”殷姮猜到卫沂之的想法，平静道，“你现在感受如何？”
感受？
卫沂之琢磨片刻，突然站了起来，深深对殷姮作了一揖：“国巫大人厚德，是我小人之心。”
殷姮坦然地受了。
她之所以奏乐相邀，并不是为了测试整个队伍里究竟谁有天赋，而是感应到有一位“巫”即将觉醒，却处在失控的边缘，才以乐声平复对方的心绪而已。
并不是说，殷姮不奏乐，卫沂之就真的会失事。
以他的心性，过几天就冷静下来，也不是不行能。
但积压的情绪，以及过于智慧的才智，却很可能令他……做出一些掉臂结果的事情。
想到这里，殷姮心中轻叹。
陪同着力量的增长，她已经隐隐感受到，这个世界确实有某种她尚且不清楚的限制，导致人无法越过那个临界点，不能一出生就罗致自然中的力量，加上没有精神锻炼之法，才造成如此情况。
可任何世界，都不缺少天才。
总有那么少少数一部门人，天生精神力就远高于凡人，在这个世界体现出来的方式，往往就是神童。
过目成诵，博闻强识，举一反三……
但精神力过高，又不明白正确引导，加上这个世界的怙恃基础就不知道如何体贴孩子的心理问题，导致这样的天才，十个有九个，对世界、社会、身边之人的看法和认知，都和凡人迥然差异。
殷长赢、孙青、樊辰，以及眼前的少年，都在此列。
这其中，孙青稍微好一点，因为他从小就受抵家族洗脑，被教导要回馈家族。但能十岁就孤身来到王都，十四岁又爽性钻进她去岷郡队伍的，又岂是平常之辈。
樊辰……能在矿山里平安长大，活到十五岁的，自然也不会是什么简朴角色。
殷长赢就更不用说。
他看孙青和樊辰的例子，再联想一下自己，虽然能想到，神童之中，泛起“巫”的概率高，所以征集了一大批孩子，导致流传出“大王喜欢童男童女”之类的八卦。
但殷姮认真检查过这批孩子后，就发现，光神童没用。
智慧不代表精神力高，精神力高却一定智慧。
更况且，就算精神力高，也不够。
若是性格怯懦，想象力不够，就连初窥门径，都需要运气。
殷长赢向昭国民间征了两千个童男童女，适合成为巫的，寥寥无几。就算乐成了，未来的前途也有限。
换句话说，“巫”不能教条，不拘一格的天才，更容易成为巫。
这是一件太吃天赋的事情，故在殷姮的劝说下，殷长赢暂时没第二次征人。
而眼前这名少年，显然就有极高的天赋。
殷姮琢磨着，就算没人教他，若他一门心思想要修行，天天平心静气打坐个几十年，若能活到六七十岁，预计也能引气入体，踏入“巫”的行列。
这等人才实在太过难得，故殷姮直截了当地问：“你想成为‘巫’吗？”
卫沂之爽性利落地回覆：“想，但又不想。”
“？”
瞧出殷姮的疑惑，卫沂之耐心解释：“若我成了‘巫’，就一定要为昭国朝廷效力，但我不想。”
就这么简朴。
殷姮缄默沉静片刻，才道：“我观你神情，不像对卫国覆灭铭心镂骨。”
这已经是很委婉的说法了。
究竟这年头，只有忠君，没有爱国。
所以，就算荀慎这种高士，也只是拼命想让卫王听从自己的想法，而不是“这家伙太屑了，看着碍眼，爽性把他推翻，换个能人上位，把国家治理好”。
君王与国家，在这个时代，完全就是个等式。
卫沂之对卫王的评价可是“猪都不如”，他对卫国是个什么看法，已不问自明。
就算他成了“巫”，让他凭借这份力量，帮卫王复国……
殷姮敢拿人格担保，这种事，眼前这个少年绝对不会去做。
故她有些疑惑，你又不眷恋祖国，也看不上卫王，为什么不做“巫”呢？
难道你不清楚，以你的天赋，就算不妥“巫”，最好的结果，都是被关在昭国王都一辈子，接受严密的监视吗？
卫沂之虽然清楚，可他照旧淡定地说：“昭王长赢，并非值得效忠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