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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永生

第七十五章

覆永生 微云疏影 2089 2019-11-01 21:22:45

  殷姮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她望着荒芜的土地,眉宇间透着说不尽的孤苦,却听见殷长嬴评价:“阿姮,你过于善良了,这只会给你带来无尽的痛苦。”

  他并没有质疑,妹妹为什么会有“士族和黔首的生命都很名贵”这种离经叛道的想法,因为他能懂。

  对他这个昭王来说,公卿也好,奴婢也罢,都臣服于他。所以他不在乎身世,只要能为他所用,他就提拔。若是无能之辈,就算是他的儿子,他也不会给于任何优待,顶多赐点金帛,去做普通国人吧!

  同理,对拥有强大巫力的阿姮来说,高居庙堂的公卿,卑微肮脏的城旦,不都是毫无力量的普通人吗?

  各人都是普通人,自然没有崎岖贵贱之分。

  从这条原理衍生下去,公卿和奴隶确实是一样的——孙青是相邦、封君之后,而那无名奴隶则是氓隶、婢女之子,可他们都是很有潜质的巫。

  殷姮虽不知道殷长嬴已经逻辑自洽,完美地解释了“公卿与奴婢无异”这条惊世骇俗的言论,但同样的话,她曾经听过。

  从另一个“哥哥”那里。

  她记不清那双暗红眼眸的主人究竟是堂哥、照旧表哥,或者是邻家哥哥。但她记得,对方也曾说过,她不应去当天医,因为她不够冷酷。

  “我……”

  “你的善良令你不忍心去伤害其他人,但他们未必会感恩,甚至会成为刺向你的利刃。”殷长嬴徐徐道,“公卿、医生、士、庶、奴婢,壁垒明白,一因人性贪婪,二因攀比之心。这并非坏事,也无从杜绝。”

  殷姮无话可说。

  殷长嬴确实看得很透,许多人拼命奋斗,不就是为了让自己,乃至家人过上更好的日子吗?

  而更好的日子,是怎么界定的呢?

  虽然是比出来的。

  如果家家户户都吃同样的工具,住同样的屋子,未来也早就定好了,各人都一样,谁会有向上的动力呢?

  可要是你大鱼大肉,我吃糠咽菜;你广厦千顷,我破屋两间;你左拥右抱,我王老五骗子一条,这谁能宁愿宁可?

  昭国之所以比东方六国强,就在于任何阶层的人都有上升渠道,只要你拿命去博,就有出头的时机。看见平常与自己称兄道弟的家伙,转眼间就成了军官,高屋建瓴,自己见到还要谦称、行礼,又有几多人能佩服?

  哪怕在殷姮的时代,吃穿用度每小我私家都差不多。人们可选择的余地更多,寿命更长,乍一看似乎真的很乌托邦。

  可阶级真的完全不存在吗?

  “但这样是错误的。”殷姮轻声道,“无论如何,去蹂躏别人,都是错误的。”

  你可以不那么正直,也可以不那么善良,也可以疯狂追逐利益。但故意伤害、蹂躏、欺辱旁人,绝对不行以。

  殷长嬴不动声色地问:“既然认为是错的,为何不去干预干与?”

  殷姮缄默沉静了很久,才说:“因为,我不行能永远正确。”

  这句深埋心底多年的话,一旦得见天日,令她自己都不寒而栗。

  但说出来了,却没那么讳莫如深。

  “我曾经想过,利用自己的能力,革新所有我认为‘错误’的人。给他们种下精神种子,切掉他们体内贪婪、愚蠢、无知的一面,只留人性的灼烁和美好。”殷姮就这么平静地,说出了无比可怕的话。

  然后,她停了一下,又说:“可仔细一想,如果我真要这么做,第一个该被‘治疗’得就是我自己。因为我否认了人的多样性,这自己就是一种错误。”

  殷姮的脸上,浮现很明显的自我厌弃:“我想利用这份力量资助更多的人,却又不希望违反自己的原则,对许多事情只能视而不见。这样的我,实在太自私了。”

  她一边说,一边转过头,望向殷长嬴,却看见对方眼底竟闪过一丝笑意。

  殷姮怔住了。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个兄长有如此明显的,正面的情绪,而不是那种如海一般的深沉宁静静。

  “大兄,你为什么会……笑?”殷姮纠结半天,照旧忍不住问,“我适才说的话,真有那么可笑吗?”

  殷长嬴突然伸脱手,揉了揉殷姮的头发。

  这位少年的君王,此时现在,竟流露出一丝切合他年纪的意气,语气都变得轻快了起来:“你道心乱了,竟只是因为,你见不惯豪强欺凌黎民,却怕今日你因一己喜好去决定豪强生死,来日就可能仗着力量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殷姮睁大眼睛,难以接受殷长嬴完全不妥回事的态度:“他们冒犯律法,自当交给官府审判,我怎能仅凭自己的想法,就去决定人家的命运?”

  如果做不到,也就而已,可她是能做到的,这才吓人啊!

  但殷姮马上就醒悟过来,对殷长嬴说执法的神圣性,简直就是在浪费口舌。

  在封建君主制的国家,君王的小我私家意志凌驾于执法之上。这个世界只有君王才具有神圣不行侵犯性,体现形式就是君王绝对不会错。敢说君王错的,请乖乖自尽,否则就全家全族一起去死吧!

  殷长嬴会重视昭律,也尽量不会去破坏它的权威,但在他所拥有的权力面前,昭律和一张废纸也没什么区别。

  这么一想,似乎更绝望了呢!

  殷长嬴觉得妹妹生无可恋的样子很可爱,索性再揉了一把,才语带笑意地说:“确实够了,不外是傻够了。”

  殷姮呆了半晌,才有些沮丧地问:“真的很傻吗?”

  “是很傻。”殷长嬴微微一笑,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本就无权处置他们,却为此事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这还不傻么?”

  “我……”

  “他们是孤的子民,生死荣辱,自当由孤一言决之。”殷长嬴浅笑看着她,“孤决定将樊郡十二姓的男丁悉数处决,女子则发配为奴。”

  殷姮本以为他在开玩笑,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这是真的!

  他真的要把樊郡十二姓,上上下下几万男人全都杀光!

  “等等。”殷姮急遽道,“盐井才刚刚发现,需要大量盐工……”

  殷长嬴轻轻颔首:“也罢,既然阿姮求情,就依你所言,将他们贬为盐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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