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仆人显也是与弟弟妹妹极是熟络，摆好了碗筷便端了小食盒领着两个孩子进了厨房，凌远自是没有这个时代的尊卑看法，起身道了谢端起缺了口的破茶盏，“小弟不胜酒力，以水代酒，也恭喜梁兄”。
“我？喜从何来？”，梁方端着酒杯愣了一下，反映了过来不由瞪一眼已往，“贤弟这是取笑哥哥么？我肚子里那点墨水你还不知道？”。
见陆平向这边直打眼色，凌远便有些尴尬，原来人家没考上，确是唐突了，“小弟这次也是侥幸，梁兄不必介怀，来年再考即是”。
“而已而已，哥哥本就不是这块料，几年下来早绝了这心思”，梁方举杯仰头灌下，“也好，家里也是死了心了，以后再不用点灯熬油受这活罪”，缄默沉静了片刻，“表弟年幼，姑母在这里也是不易，这两年软磨硬泡好歹算是说通了，这次过来即是要接姑母回去纳溪，与两位贤弟怕是未便相见了”。
凌远只得端着茶盏陪着梁方借酒浇愁，从谈话中得知，这梁方原是泸州府纳溪县人氏，两年前因为嫁到戎县的姑母死了丈夫，他便过来陪伴孤儿寡母的姑母，与小凌远在同一所社学就读，徐徐地两人便成了挚友，从他随意的语气也能感受出两人关系当是极好。
说起这话题三人便都有些缄默沉静，闲话了几句，梁方放下酒杯从脖领上取下折扇，在手指间转了几个花儿刷地展开，“哥哥过两日便要走了，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得再见，你诗文好，给哥哥题首诗，也算留个念想”。
凌远张了张嘴，诗文好的那是小凌远啊，自己可是没那个本事的。唐诗宋词自是记着不少，可问题是现在是大明朝啊，想剽窃都无从窃取。可人家把扇子推过来了，只得接过装模作样地赏玩，看着画中山石上的青痕，心中忽地一动，幸亏这是大明朝，若是穿越到辫子朝那可真的麻烦了，“白昼不随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好诗！好诗！头名秀才果真了得”，梁方咂着嘴品味了片刻，“补丁，笔墨伺候”。
那仆人飞快地跑出来，打开食盒底部的小抽屉取出笔墨纸砚，纷歧会儿便研了墨，倒是极是熟练。
看着这个黑黑瘦瘦一脸疙瘩的梁家仆人，凌远也颇觉可笑，补丁？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接过笔将这首袁杦的《苔》题在了留白处。
“这一笔小楷笔力比之以往有所不如啊，小心先生打你板子”，陆平摇头晃脑地赞叹了几句，又指着扇子大摇其头。梁方也摸着下巴摇摇头，“诗倒是好诗，不外却象是送给哪个相好的，送给哥哥不大合适吧？”。
凌远愣了愣，陆平这话还象个样子，家学渊源，一笔小楷倒也能拿得脱手，不外那是在后世，在这个靠毛笔字用饭的年代自是有点不够看了。可梁方这话就纯属乱说八道了，这家伙到底懂不懂啊，忍着笑看已往，却见这家伙正咧着嘴抽凉气，“梁兄，我不是梁山伯，你长得也不象祝英台，这诗怎么就不合适了？”。
“梁山伯祝英台？这是什么典故？”，梁方斜一眼过来，陆平也放下了酒杯。
梁山伯与祝英台的传说始于东晋，至今已流传1000多年了，他们怎地却不知晓？想了想便又释然，梁祝的传说虽在民间流传多年，却直到明代作家冯梦龙（公元1574-1646年）在所著《古今小说》中详细纪录才流传开来，而冯梦龙还要等两年才会出生，是以二人不知晓也属正常。见两人颇有兴致，凌远便笑着将梁祝的传说简略说了一下，“兄台这般伟岸英武，莫不是竟是女儿身？”。
“你见过这么伟岸英武的女儿家？”，梁方瞪了一眼，想来对这‘伟岸英武’几字很是受用，眨眨眼又探过头来，“哥哥我虽不是祝英台，不外家中倒是也有个小九妹。我那妹子虽称不上花容月貌，自小便也是个美人坯子，与你年纪也相配，兄弟若不嫌弃我家身世商贾，我这便回去与爹娘和妹子说道说道？”。
凌远吃了一吓连忙摆手，这哪跟哪儿啊，这家伙说话怎么没个谱儿，“梁兄说笑了，你瞧瞧我这贫无立锥有上顿没下顿的，可别害了你家妹子”。
陆平这时也贼兮兮地探过头来，“我瞧那叶儿妹子好象对你有点意思呢，昨儿哭得那叫个伤心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没过门的媳妇儿呢”。
男人间的话题总离不开女人，荷尔蒙使然谁也奈何不得，可这家伙的话即是凌远也觉得太过了，你可是大明朝的男人啊，没来由地污了人家清白，也不怕被割了舌头。
梁方没理会陆平的挤眉弄眼也没理会凌远的横眉怒目，装模作样地四下瞅了瞅，“倒一ㄇ，自己都养不活总不成让咱妹子过来与你一同遭罪”，转过头来却又对凌远挤挤眼睛，“不外若是未来中了举可就纷歧样了，到时我再来寻你说项”。
中举？指望自己中举那你可有得等了，怕是你家妹子等得人老珠黄也见不到半分希望，再说自己本也没那个心思，便笑笑由他们乱说八道去，省得接了话反倒让他们拉住说个没完。
“嗯，那就这么定了！”，梁方却把凌远的缄默沉静看成了默认，“这诗便当是定聘之物了，来年乡试你可得加把劲儿，咱家若是能出个举人老爷，爹娘可不得兴奋坏了。这可是大喜事，当浮一明白，来，上酒，这白水可不成”。
什么就喜事啊？凌远伸手按住酒杯，前世他虽是有些酒量却很少饮酒，究竟名医的身份摆在那里，一身酒气落在病人眼里也不成个样子。来到这大明朝，小凌远这小身板怕也不是个能装酒的，况且大病初愈更不能这般糟塌，“兄弟不擅饮酒，再说另有弟弟妹妹需要照应，以水代酒吧”。
“远哥儿大病初愈可饮不得酒，你莫厮闹”，陆平也伸手过手来，“你当谁都是你这般酒囊饭袋么”。
“你怕啥？另有我呢，今儿哥哥就住这了，与你抵足而谈”，梁方瞪起眼睛，“男子汉大丈夫，一点小伤算得什么？哥哥这便要走了，饯行酒有拿白水胡混的么！”。
推脱了频频实是挡不住这家伙的死缠烂打，只得小小抿了一口，味道很淡象是后世的米酒，晃晃头没感受有什么不适才稍稍放下心来。
“对了，听闻你是被那都蛮所伤，可有此事？”，梁方端起酒壶将三人酒杯斟满，“这些蛮子越来越不成话了”。
确定了自己所处的朝代，凭据从陆平一家只言片语里获得的零星信息，凌远很幸运地从《明朝那些事儿》这本书里找到些线索并推测出了自己现在所在的位置——四川布政司叙州府戎县。今年是壬申年，也就是公元1572年，大明朝隆庆六年，隆庆天子今年五月二十六日驾崩，这个时候刚十岁的朱翊钧已经继位，明年就应该改元庆历了。戎县后世叫兴文县，就是在万历二年改的名字，原因就是因为梁方口中这所谓的都蛮。都蛮也称都掌蛮，自称是僰人子女，是明朝年间生活在西南叙州（今四川宜宾、珙县）一带的少数民族，来年就要被官兵剿灭了。他对这个都掌蛮没什么看法，对这些要闹独*立的分*裂分子更不会有什么同情和洽感，况且若不是他们害了小凌远，自己也不会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闻言摇摇头，“将死之人，不说也罢”。
梁方一愣，“这话从何说起？”。
“擅抬大轿，黄伞蟒衣，僭号称王。试问朝廷如何能容得他们？”，这是史书中的原话，倒不是凌远胡乱编排。
“僭号称王？这些忘八！”，梁方重重一拍桌子恨恨地骂了句，“不外那些都蛮确是悍勇，又擅在山林间奔走，若想攻陷九丝城也非易事，当年成化爷二十万雄师围剿数年也未尽其功。贤弟当知当年元贼泯灭近十年才打下凌宵城，连那蒙古大汗蒙哥也折在了这里”。
“能打下一次就能打下两次”，凌远摇摇头，“况且两者有本质上的差异没有可比性，当年长宁军守凌宵守的是民族大义，如今都掌蛮占居凌宵城却是为何？不外是一己之私而已，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年加入攻打凌宵城的就有这些僰人的祖先。而且此一时彼一时，成化年间没有攻陷九丝城主因是朝廷官员背信弃义屠戮前来拜谒的酋长、寨主，以致都蛮族对朝廷失去信心，唯举族一战别无生路，几多能搏些同情——是谓人和。可如今呢？依仗地利凭着蛮勇四处骚攘劫掠又叛服无常，即是我这个穷书生也不放过，与匪寇何异？又哪里会有什么人心了，破鼓众人捶还差不多”。
梁方想了想，点颔首又摇摇头，“贤弟此话自然没错，然则且岂论鸡冠岭、都都寨诸寨四面峭仄壁立，险峻不行攀，周遭三十余里仅有一径羊肠小道可收支，攻难守易。单是凌宵城绝壁千仞便万难攻克，况且城中耕有良田挖有水井，足以自足，想要攻陷凌宵城怕是很难”。
陆平也点颔首深以为然，“那都蛮未开化野人一般悍不畏死，又结寨而居极是抱团，闹得周围几县不胜其扰却也苦无良策，若是能轻易拔除又岂会容他们放肆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