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适才看见你祖父了,他呀,正在灞上等着哀家呢!追念哀家这一生,先是追随先皇文帝,然后辅佐你的父皇,这一辈子是做了不少的好事,同时……也犯了不少的过错。
现在好了,哀家就要到你祖父那里去了,这一切……或许会尘归灰尘归土,哀家再也不用费心了。”
窦太皇太后她说着说着,就只觉得一时间是痰涌胸口,神志模糊,模糊之间又似整个身体升上了长安的空中一般,轻飘飘的,似乎风一吹便会飞走。
她转头望已往,脚下那万里锦绣山河,那华美堂皇的宫殿,那滔滔东去的渭水,那莽莽绵延的终南山,徐徐地远了,慢慢地在她的视线中模糊起来。
于是乎她深情地望着这方曾经浸透着情感、心血,倾尽了她整个生命的土地,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彻儿!你记着,哀家身后,就要葬在灞陵,几多年了,哀家苦苦坚守,现在哀家熬不住,要走了,要去陪伴你的祖父。”
而这一句话,即是一个曾经掌握着王朝命运,辅佐着三位帝皇的女人留在这个世间最后的嘱托。
“祖母!祖母!”
刘彻眼睛湿润,他拉着太皇太后的双手急切地喊着,“祖母!您醒醒啊!”
王娡轻轻地拍了拍刘彻的肩膀,悲怆地说道:“太皇太后已经去了,今后,一切的风雨雷电,一切的沧海桑田,都只有我们母子去面对了。”
在大厅里期待消息的窦太主和阿娇听见刘彻的召唤声,一下子奔进内室,扑到太皇太后身上放声大哭:“母后!您……不是前几天还好好地么,怎么……就这样走了呢?您要走了,我可怎么办哟!您还不如把我也带走算了!”
窦太主凄婉的倾诉从内室传到每一个宫娥与黄门的耳里。
“母后!您走了,留下妾身该如何是好啊!母后!您睁开眼睛,看看女儿和外孙女吧!”
而阿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是掩面嘤嘤的哭泣,连一句话也发不出来。
她们的情绪很快熏染了大殿内外的人们,于是永寿殿内哭声一片,如浪如潮。
王娡这时候倒冷静了,她近乎无情地听着窦太主母女撕心裂肺的诉说,那一阵一阵的召唤何其悲痛,悲痛之中又有哭怨,她怎会听不出这哭诉的弦外之音呢?
与其说她们是为太皇太后的驾崩而哭泣,不如说是在为自己今后的命运而伤情,她们的顶梁柱没了,留给她们的只剩下自食其力。
这哭声让王娡心中颇为不快。这又是哭什么呢?似乎我们母子要把你们怎样似的。
说到底,你不照旧天子的岳母么?你不照旧当今的皇后么?
王娡决不容许这种情绪再蔓延下去,她牙齿紧咬,眼睛通红,险些是狂怒地朝着窦太主母女喊道:“不要哭了!哭地回去么?”
永寿殿的哭声一时间戛然而止,窦太主有些愠怒的目光与王娡坚持了片刻,就移向一边。
王娡趁着各人静下来的时机,心平气和地说道:“你们大可以静下来想想,如果眼泪可以唤回太皇太后,哀家情愿哭瞎一双眼睛。
哀家蒙太皇太后垂爱,方有今日,哀家此时与太主一样悲痛,一样纪念。
国母驾崩,如同天崩地裂,而眼下最要紧的是,莫过于部署好老人家的身后事,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这样才气叫太皇太后浅笑九泉。”
王娡在现在拉回无用的哭诉,以她富厚的经验,体现了对儿子的支持。
而刘彻扫视已往,发现在一片哭声中,许昌一直跪在那里没有起来,只是面前的地面被泪水打湿了一大片。
“你还跪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考虑怎样张罗丧事?传朕旨意下去,自今日起,便要诏令天下,以使举国致哀。
宗正寺、太仆寺择定吉日,为太皇太后举行国葬之礼。”
但刘彻这一决定,却是直接遭到了许昌等人的阻拦。
其实,他们内心也有一个恐慌,就是太皇太后这棵大树倒了,他们没有此外路走,现下必须寻找与天子亲近的时机。
他们以为天子所做的一切只不外是为了试探朝臣们的反映,而内心仍对这个曾经将新制斩断的女人有着不尽的怨恨,这时候说的话或许藏有陷阱。
许昌突然掉臂太皇太后刚刚驾崩,诸事未定的杂乱局面而变得严肃执拗起来,慨然劝阻道:“陛下,臣差异意,此时国葬是万万不行!”
“你意欲作甚?”
“我朝自开国以来,所有太后的葬礼从来没有高过先帝的,此为典制,如今陛下掉臂礼法,却要为太皇太后举行国丧,臣以为不妥,开此先河,往后该何以自处?”
许昌的话语一落,便立即获得庄青翟和石建的支持。
“丞相之言,臣等深表赞同。如此铺张,有违祖制,将先帝的节俭之风全然推之掉臂,非尊礼守节之为,臣等请陛下三思。”
可是他们猜错了,他们基础不会明白刘彻和王娡提高葬礼规格的真正意图。
他们其实就是想借太皇太后的葬礼去堵刘姓诸王的嘴,去平息窦氏家族的一时怨愤,去淡化朝廷新派与旧派之间的裂痕,以期到达温水煮青蛙的效果。
他们无非要借此时机,在一片哀声中营造一个和谐的气氛,以表伤心与念旧。
而许昌等人的行为却是引起王娡极大的厌恶,她用那双酷寒的目光看着老迈的许昌,丝绝不留情面,怒道:“你听听!你都说了些什么?你又不是不知,太皇太后生前视你等为社稷股肱。
现在她老人家的尸骨未寒,你等就如此做派,岂不让老人家在天之灵寒心么?你们又是何等居心?”
“微臣不敢!”
“你们究竟要干什么?传朕口谕,速传太宗正、太仆正入宫,总领国葬事宜,切不行拖延下去。”
刘彻走到永寿殿门口,回过头来,望着仍然跪在地上的许昌,高声斥责道,“太皇太后葬礼由宗正寺和太仆寺直接奏朕决断!转头朕再追究你等不治丧事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