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镇长一家的合奏停止了,三人的脸上都带着温暖的笑意,珍妮更是挥舞着口琴,大叫痛快酣畅。
然而,当他们将目光转向东无笙时,三人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只见玄色长发的女孩呆呆地愣在原地,脸上早已满是泪水。
亚麻色短发的少年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地望着她,他的手悬停在半空,似乎犹豫着想替她抹去泪水。
这一切东无笙都没有注意到,她似乎还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兀自流泪。
镇长夫人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神情关切,“她怎么了?”
“我……我也不清楚。”
望着入迷流泪的东无笙,少年这才意识到,对于这个他守护了三百多年的女孩,他基础一无所知。
他还记得三百多年前他刚刚遇见的那个东无笙,她总是微笑着,可微笑里却总是盛满了伤心。
早在遇见他之前,她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这样追念起来,少年才觉察,自己真正和东无笙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多,除去中间他独自守护的三百多年,再除去东无笙苏醒后的这短短的梦一般的一天,他和东无笙,也就认识了三个多月,整整一百零三天。
这一百零三天里,她带着满身的孤苦和伤心,微笑着和他走过了半个大陆。从大陆的最东边,一直走到了这个位于大陆西北边的偏远小镇。
来到玫瑰镇之后,她一直在夸赞玫瑰镇的夕阳,说这是她见过的最盛大也最温柔的落日。
她看了整整一周的夕阳,然后,就在第七天,最后一丝太阳的余光也落入地平线后,在昏暗的天色里,微笑着对他说——“我可能要睡一阵子了,你要是觉得孑立,就不必陪着我了,去这人世间走一趟吧,再苦再累,也好过一小我私家蹉跎着无尽的时光。”
说完,她就慢慢地飘散成漫天闪烁的光尘,融入她脚下的法阵之中,消失不见。
他坐在她消失的地方,看了一晚上的星星,始终没看出来这些发光的点点和所谓的落日,究竟有什么悦目的,然后,决定就在这里守着她,等着她苏醒。
这一等,就是三百年。
他等了她三百年,却对她一无所知,以至于当她流泪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个应该为她擦眼泪的人。
他只能和这些只认识了她半天不到的人一样,问一句,“你怎么了?”
少年的声音将东无笙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回过神来,感受到脸上湿漉漉的,连忙拿手背胡乱抹了几下,红着脸咳嗽了几声,“没、没什么,可能是这歌太好听了,我太感动了吧,这和我影象里歌曲的后一部门险些一模一样,这是怎么做到的?也太厉害了吧?”
怎么可能是这个原因呢?一定是想起了遇见他之前的事了吧。
望着东无笙的脸,少年这样想着,但他照旧将原话转达给了镇长一家。认识得越久,了解得越多,这样才最公正,少年认真地想道。
听了东无笙的话,镇长一家的脸上重新绽开笑容。望着三人脸上如出一辙的笑容,东无笙也微笑起来,她让少年替她转达,她想起了这首歌的最后一部门,但是可能并不那么美好,不知道各人愿不愿意听。
三人直接用行动讲明了自己的意愿——在沙发上牢固地坐好,作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少年则搬了一条椅子,在东无笙身后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乐曲的最后一部门,起初很是平和温馨,就像清汤上漂浮的白沫,茶盏里沉浮的茶叶,充满了人间烟火的味道,似乎旅人已经走入了小镇居民的生活之中,终于有人为伴,不再漂泊,然而,当这种日常的温情慢慢升温之后,突然一声难听逆耳的低鸣将所有温柔斩断。
低鸣之后,约莫有几秒的时间再没有此外乐声跟进,只有那一根低音弦久久地震颤,不停地哀鸣。
四人之中最不了解音乐的少年,甚至站起来,以为弹奏泛起了什么问题。
没等他上前,乐曲的最后一部门开始了。
一个又一个降低的音符在空气里轻轻地叹息,森林,峡谷,深海,窟窿,一随处幽深的精致曾经让她觉得美丽,让她叹息自然的造物,可是此时看来,却只剩无尽的凄清,让人觉得孤苦无依。这样的孤苦明明从前也有过,这一生也未曾远离,可唯独现在,似乎滔天的烈火,一点一点炙烤着她的心脏。有的时候她都不禁怀疑,眼前的一切会不会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自己胸腔里的那团鲜红是不是真的还在跳动,自己会不会……早已经死了,又或者,从未活过。
那一声又一声的叹息越来越虚无,最终就像是一缕轻烟,风一吹,就散了。
室内好一阵平静,镇长一家三人都没有说话,东无笙也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自己的右手,空气似乎还陶醉在刚刚乐曲的余韵之中,没有人作声打破这种寂静。
或许过了几秒,少年走到东无笙的身边,问她在想什么。
东无笙抬头,一看见他,脸上就不自主地扬起笑容,“刚刚弹奏的时候右手似乎突然可以行动自如了,这银链子似乎有生命一样,似乎能感受到我的心情,所以我在思考这到底是个什么工具,似乎并不像我原来想的那样是个什么欠好的工具呢。”
少年缄默沉静了一下,难得脸上没什么心情,“我不会让它伤害你的。”
“哦,是吗?”
想起了完整的曲子之后,东无笙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听到少年的这番话,马上饶有兴致地望着他,“话说,我真的有点好奇,我们以前就是这样相处的吗?是我或者我的什么人要求你掩护我的吗?”
说这话的时候,东无笙的眼睛眯了起来,眼尾下吊的杏眼弯成漂亮的月牙,火红色的瞳仁像是反照着夕阳的泉水。
少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慢慢露出笑容,“没有人要求我这么做,是我自己想要掩护你。”
东无笙低头,手指随意地拨弄着琴弦,语气平静:“为什么?我们以前是情侣吗?”
少年的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什么是情侣?”
东无笙惊讶地瞥了他一眼,“你连情侣是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三百多年都在干什么?”
少年的回覆绝不犹豫,“守着你啊。”
“……咳。”
东无笙捏拳清了清嗓子,目光向窗外飘了一会儿,“额,这个……你叫什么名字?”
“斑。”
少年快速地吐出一个字,想了想又增补道:“我的名字叫斑。”
“那好……这个,斑啊,你听我一句话……”
东无笙深吸一口气,放下手,看向少年的目光十分认真,以至于少年也情不自禁地收了笑容,庄重起来。
“你说。”
“以后啊,除非你喜欢这个女孩子,恋慕这个女孩子,否则就不要对她说想要掩护你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了。”
少年听完以后一脸困惑,“怎么样叫作喜欢或者恋慕这个女孩?”
“嗯……”东无笙沉吟了一会儿,“好比说,你想要一辈子和这个女孩生活在一起,然后、然后看见她你就很开心,要是看不见她你会很想要去找她……”
东无笙话音一顿。
嗯……其实这么说也不是很全面,还真有点难解释。
东无笙搜肠刮肚地组织着语言。
其实她能想到的最好的解释就是想和这个女孩睡一辈子的觉,但这么说似乎有点露骨,看着少年那双纯净无暇的眼睛,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这样就是喜欢吗?”
看着少年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女性的直觉告诉东无笙必须马上阻止——“不……”
“那我喜欢你。”——可惜已经晚了。
东无笙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个透,连带着耳朵脖子一块儿红了个遍。
“你……”
东无笙用力地呼吸着,努力地想要平复情绪。
可是那句话,另有少年说话时的心情、语气、声音,全都不停地在她的脑海里盘旋回放。
她努力地想要把杂七杂八的念头都赶出脑海,可心脏不受控制地咚咚直跳。
再加上斑这家伙还一脸担忧地问她,“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一幅完全不明鹤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东无笙突然就抿了抿嘴唇,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瞪了少年一眼,“你是笨蛋吗?不要在我没说完之前插嘴!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你就乱说?”
“我……”
斑没想到东无笙会突然生气,还想要解释什么,就被东无笙推了一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东无笙跑出去。
一旁镇长三人看得一头雾水,他们原来还在等着少年和东无笙把话说完,好为他们翻译,结果两小我私家原来聊得好好的,东无笙看着心情也不错的样子,怎么就突然翻脸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