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赠礼

　　黑，夜色一般包裹着我，我极尽目力，看不到任何事物，便听天由命，静坐冥思。似乎是从远古，又似从地底下传来几声召唤：“凝儿，凝儿！”

　　太静了，没有人回覆。我试探地说：“是谁？谁在哪儿？”

　　“凝儿，认真是你？”一道看不见的气流缠紧了我，“凝儿，我错了！你回来！”

　　“我不是凝儿，你放开我！”手腕上传来力道，我奋力拍打，想要挣脱。

　　“阿练，阿练！”耳边传来熟悉的磁性的声音，不似平日的平缓，隐隐藏着担忧。

　　我耳垂一刺痛，整小我私家便清醒过来。四周围了种种面目，见我睁眼，便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冥灵收了银针，一摆手，众人便都退下了。

　　我盯着他脖颈上的那块空白，想要挣开，却仍被他紧紧握住，我侧首，看着窗棂上的窗花，淡淡地说：“冥哥哥，怕是等不得你，我要走了！”

　　手腕上的力道又大了一分。

　　“刚刚在梦中，我又听见有人唤我凝儿。”我转头看他。

　　不能一直这样自欺欺人，梦中的感受那么真实，我不能将它只看做一个梦。

　　“我听见了。”他松开手，声音降低。

　　“阿练，我不管你是谁。”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句话，便转身收拾针灸袋。

　　“可是我不能不管。”我看着他冒充忙碌的背影，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口。

　　“你的翅膀，虽然移植多年，目前已经血肉相融，但究竟不是与生俱来的，你要慎用！”他停了行动，低头看着我的手，嘱咐道。

　　“我的翅膀，如何得来？”对于平白长出的翅膀，我终究心存芥蒂。

　　“你爹娘——”他欲言又止，“他们很爱你！”

　　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对我，他终究半遮半掩，不愿尽情宣露。

　　姑逢山满是异类，我却是异类中的异类，姑逢山的人眉间都有绿叶印迹，就我眉间是红色的紫薇印迹。我不仅会变身，还会凭空长出翅膀，真身的模样，想尽法子也试不出。不只对我的身世，他一直有所保留，我爹娘之事，他亦不愿透露半分。

　　我失望地松开手，合了眼，不再看他。

　　“你执意离开？”他语气颇为极重。

　　我闭眼点了颔首。

　　“真的不考虑留下来？”他还不死心，追问道：“就算为我。”

　　我摇摇头，带着苦笑。

　　我和他之间，算什么呢？左右不外是被呵护者和呵护者的关连，与他人有何差异？！

　　手上传来冰凉的触感，我睁开眼，看到左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玄色的镯子，质地似木非木，似金非金，其上有一“冥”字，左右有雕花，状似冥灵本体的树叶。我不解地望向他。他指尖灵力源源不停地输入那镯子，平静地说：“此为冥许镯，可随需要化为手镯或者利剑，我将三成灵力输入其中，在危难时可保你周全，如遇到高人无法致胜，你以此为信物，央他饶你性命，让他拿此物来姑逢，我当满足他一个愿望。”

　　我大为震惊。我知道姑逢山最近有难，冥灵应当历劫，他自身和姑逢上下浩劫临头，为何要分神护我？

　　约莫是没料到我此般神情，他用白皙而又指节明白的手拂着我乱发，反而笑了：“阿练……”

　　我等着他说下去，他却像以前若干个夜晚一样，离开之前唤我一声便无下文，其中滋味，委实难以解读。

　　他右手空中一翻转，手中便泛起一个银色中空菱形物，伸手递给我：“此为留尘镜，你有何事可说与它听，它会为你留存纪录，遇到美景美食，亦可用它。”

　　我一听，便喜滋滋地接了过来，左右翻看。刚刚那些不快已然被抛之脑后。

　　“正面为记，反面为忆。可记好了？”冥灵隐笑道：“你以后不必再将影象物事着于衣上，也不必为了不丢失影象而穿太多以至于满头大汗，”见我连连颔首，他顿了顿，忽而严肃道：“也万不行似此前，在男子面前宽衣解带。”

　　把玩着留尘镜，我头也不抬所在头：“那是自然。别人我怎会如此？”

　　他闻言笑笑，用手揉揉我的乱发。

　　“有恁多宝物，为何此前不拿出来？”我有点开心，又有点不开心。

　　“我以为，你会在姑逢，一辈子。”

　　我不循分的手突然停下来，望着那块空白，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他轻笑作声：“傻瓜，谁人不知，姑逢山有个贪财又小气的冥灵令郎！”

　　我心中一松一暖，也随他笑了。虽看不见他的容貌，但我却觉着，他的笑容一定极美。

　　“这是纳水珠，你带上，今后或许用得上。”一颗珠子被放入我掌心，我用手指捻着，迎光赏玩，只见此珠内似有流水，上清下蓝，隐约有祥光柔泽，确是稀有之物。

　　“如此持珠，恐会遗失，不妥。”他拿过珠子，用一根银丝穿过，再俯身轻轻系在我的脖子上。“如此，便不会了！”

　　“冥哥哥，我就要走了，可以摸摸你吗？”嗅着他身上洁净清新的林木之气，我有些心猿意马。

　　他不做声，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我伸出颤巍巍的手，摸向了他脖颈上那块，让我好奇又抓狂，惊悚又感动的空白。

　　他又抓住了我。

　　我难免有些气馁。

　　冥哥哥，为何你总对我若即若离，即便如兼采蓝姐姐那样做个侍女，我也是乐意的。你既然待我与他人差异，又为何这般推开我？你是春秋壮盛也好，耄耋之年也罢，傅粉何郎亦可，貌若无盐也无妨，我皆不在意，只望你，可否允许我靠近你多一分？

　　我甩开他，翻身时把床板踢得吱叽乱响，背对他，使气般地说：“我明日便离开，你有没有话同我讲？”

　　背后缄默沉静半日，才传来一句：“你何时归来？”

　　我心中暗喜，却强自不动声色，语气落寞：“不知。”顿了顿，又故作冷淡：“问这个做什么？”

　　“我借你恁多宝物，总得算算利息！”身后似有笑意。

　　这下我是真的生气了：“冥灵山主如若担忧我遗失，可以收回宝物。”

　　早就听说他锱铢必较，重利爱财，我还以为他对我别有差异呢，原是我自作多情！

　　身后没有声音。

　　“至于归期……或许这次一去不返也未可知。我本一孤女，无根无源，听说大千世界，千奇百怪，逍遥畅意，不比这姑逢山无情无趣，规则忒多。”

　　我因着置气，口不择言，内心却打着鼓，不知我刻意贬低的言语，是否冒犯了他？

　　身后久久没有消息，我按捺不住，转身回看，屋内哪里另有人，只在他落座处，一张白纸上赫然写了两个字：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