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6月25日。
师大附中校庆文艺晚会。
舞台配景挂的是厚重的红色幕布,两边摆着塑料向日葵,上方拉着一条巨大的横幅——《热烈庆祝滨州师大附中建校五十周年》
晚八点整。
礼堂的观众席坐满了全校两千多名师生。
就在适才,舞台上那名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对某位女孩发表了勇敢的宣言,让整个礼堂瞬间陷入了充满青春气息的躁动状态。
“牛逼啊!”
“卧槽,沈信这家伙真敢在校庆晚会讲明,这胆也太肥了。”
“卫子颖是谁啊?”
“你连卫子颖都不知道?高二三班的班长,就是刚刚演出古筝的那个,长的特漂亮,学校里大把人在追她呢,不外台上那兄弟敢在这种场所讲明,可比那些只会偷偷送情书的家伙强多了,没准他还真有戏!”
“嘘!班主任在瞪我们呢。”
大礼堂随处都是嗡嗡的讨论声,各班的班主任纷纷起身维持纪律。
站在幕后的两名主持人急的抓耳挠腮,指导老师也是一脑袋的汗,明显都没有处置惩罚演失事故的经验。
“简直是厮闹!”
坐在最中间的老王校长脸色相当难看,他实在是没想到,师大附中堂堂一个市重点中学,居然在五十周年校庆闹了这么一出大戏,这要是传出去乐子可就大了。
随着学生们的议论声被慢慢压制,现场也陷入了短暂的平静时间。
十几秒已往。
台上的少年依旧处于懵逼状态。
沈信实验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初夏夜晚的清风灌入鼻腔,带来一阵爽畅的感受。
他又轻轻拨动了一下怀中吉他的弦,指尖触感清晰。
能感受到这副年轻的身体很有活力,康健,匀称,视力也很好。
低头审察了一下自己。
一双白蓝条阿迪,牛仔裤,白衬衫,抬手揪了揪头发,不用照镜子,他都知道自己现在顶着一头无比骚气的斜分长刘海。
这一年的他,和小李子一样青春无敌。
这是他的十七岁。
眼前的一切感受都很真实,不像是回光返照。
而且自己开车从那么高的悬崖翻下去,或许已经成了一坨肉酱,也回不了光。
沈信不是那种善于欺骗自己的人,现实与幻梦,他照旧能分清楚的。
但短时间内,他照旧有些消化不来目前的状况。
自己确实是死了,这一点毋庸置疑,那长达数秒让人汗毛倒竖的失重感,另有极端的紧张恐惧导致的意识一片空白,就是他镌刻在脑海中的最后影象。
这是重生?或者是时间重置?
照旧说因为α世界线的自己已经死亡,所以影象被嫁接到β世界线?
遇见了超乎常态的现象,沈信习惯性地给出多种可能性,而这些可能性,却都建设在一个基础条件之上。
——自己真的他妈回来了。
沈信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作为一名专业猎头,快速整理情绪是他的基本职业素养。
舞台上灯光眩目,眼前的一幕徐徐与影象中的景象重叠。
坐在第一排脸色铁青的校长老王,在后台气急松弛冲自己招手的教导主任李缸,用恼怒的目光瞪着自己的班主任辛正海……
自己现在站在台上,那么今天是……
沈信转身看了一眼横幅的落款。
“99年师大附校庆……”
他又转头,仔细视察了一下台下观众席的反映。
慢慢地,一阵蛋疼的情绪涌上心头。
“偏偏回到这个时候啊。”
沈信腹诽不已,看来适才的自己,已经完成高中生涯中最惨烈的一次壮举了。
克里索斯尔说过:友谊有许多名字,然而一旦有青春和美貌介入,友谊便被称作恋爱,而且被神化为最美丽的天使。
从初中与卫子颖相识,到现在有五年时间,沈信喜欢了她四年半。
1999年的这个夏天,十七岁的沈信最终选择了用这种方式去彰示他炽热的情感。
激动、猛烈,也似乎很浪漫。
只是可惜,他这次失败了,就像一枚制造多年的烟花,在天上绽放几秒就化成了灰,其实还算不上烟花,烟花至少绚丽过,他顶多就算一颗炮弹,炸的时候挺响亮,炸完就没了。
凭据影象中原本的剧情生长,等下退场之后,自己要挨教导主任一顿臭骂,再接下来是挨卫子颖的一巴掌,明天则是校方的三大刑伺候,写检查,记大过,请家长,周一还得上升旗台检验并当众致歉。
尽管再次站在这个时间节点的沈信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但话已经说出口,事情已经发生,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措施去调停了。
厥后每次高中同学会上,有人老喜欢用这事把他逮出来果真处刑,沈信实在有些遗憾,如果能早一些,这个黑历史说不定就能抹除了。
不能在台上多呆了,这里明显不是一个可以思考的好地方。
沈信退却两步,往观众席鞠躬,转身退场。
见状,有不少人松了口气,特别是校方事情人员,都悄悄捏了一把汗,就生怕他嘴里再蹦出什么惊人之语。
学生们的反映就差异了,在他们眼里,此时的沈信早已化身学生阶级革命烈士,是舍生忘死勇敢站出来反抗学校禁止早恋高压政策的英雄,简直牛的一批。
不知道哪个龟孙带头鼓的掌,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在观众席响起,听的学校领导们脸色铁青,于是沈信的头压的更低了。
才刚走到幕后,教导主任就冲了过来,扳着一张黑脸,指着沈信的鼻子一顿痛骂,音量大到把周围人都给吓了一跳。
“你是哪个班的!”
“知道你刚刚那是什么行为吗?你在松弛校园民风!破坏校园纪律!”
“今天是什么场所?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做!啊!你班主任呢?马上叫你家长过来!”
果真泛起了,教导主任的咆哮攻击。
沈信现在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实在没时光聆听教导主任的教诲,但主任的情绪明显很是激动,一句接着一句劈头盖脸的,眼看有愈演愈烈之势。
沈信只好打断道:“欠美意思,上个茅厕,失陪一下。”
说完,还没等别人反映过来,他已经顺了瓶矿泉水,飞快地从后门溜走了。
……
礼堂后面就是操场,空气焕然一新,四周无人,沈信直接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解开了衬衫两个纽扣,撸起袖子,拧开矿泉水往脸上浇了半瓶,又张嘴咕咚咕咚将剩余的水灌下。
长吁一口气,岔开两腿,这才慢慢地背靠在柱子上。
如果没有出那场意外的话,19年的自己,这时候已经奔赴在种种酒局酣战斡旋了。
很难想象,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自己就跑了这么远。
生与死的距离很难权衡,它们之间可以很远,也可以很近。
沈信先是从这一头跳到那一头,再从那一头跳到这一头,在生与死之间折跃来回,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理解他现在的心情。
“老天爷啊,我知道我死了,但是你能让我活过来,还年轻了二十岁,我是真的兴奋,既然来了,那我想好好待着,你可千万别又把我逮回去了啊,谢谢您嘞。”
嘟囔了一段谁也听不懂的话,沈信像傻子一样,对着天空笑。
短短时间内,他照旧那个他,但从身体到内心却已经完成了新旧更迭。
真是应了那句话。
出走半生,归来照旧少年。
此时正是花卉茂盛的季节,操场上空旷静怡,偶有萤火虫飘起幽光在夜色下飞翔,泥土与草木微湿清凉的气息漫来,让人倍感舒适。
记得这片操场一度是晚自习后男生女生幽会的好地方,不少青春期的情感萌芽就男女间肩膀的触觉与耳鬓厮磨中悄悄降生,沈信也曾用温习的借口把卫子颖骗到这儿来,留下过单纯美好的影象。
但自从有了提着大功率手电筒四处晃悠的值班老师,这里的人也就少了许多,多年之后再次重返母校,这一片已经增建新教学楼和铺上塑胶跑道,也就看不到这样的光景了。
沈信呆了一会,心想既然是重生这出戏码,那现在这个时间,她也该来了。
几秒种后,陪同着跑步声,一道靓丽的身影从后门泛起。
女孩穿着演出用的素色汉服,因为剧烈运动略显凌乱,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梳成发髻,几根发丝被汗水粘在耳畔,白色小巧的绣花鞋上也溅到几个泥巴点,看样子有些狼狈。
卫子颖看到坐在石阶上的男孩,再也扼制不住眼中噙着的泪水,一把摘下了发髻上的簪子,往他身上砸了已往。
“沈信,你忘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