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龙潭灵异

　　一

　　照旧十月初九。

　　两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

　　龙潭山有南北二峰，巍峨耸立，其间山脉相连，如苍龙盘卧。

　　两峰之间有一水潭，终年不涸，古谓龙潭。

　　龙潭水色青黄，深不行测，若投以秽物，翻波如沸，秋风落叶，经宿则堆于岸上，冱寒结冰，裂纹如草卉形状，故谓灵异。

　　龙潭灵异此景亦为扶州八景之一，奇迹诗云：峰峦回合气萧森，上有龙潭岁月深；荒城耸立山城寂，迎风如听老龙吟。

　　龙潭寺就在龙潭的北岸，寺门已闭。

　　苍苍龙潭寺，杳杳钟声晚。

　　龙潭寺撞钟的僧人由于体态臃肿，行动迟缓，这僧人甚至连钟都不想撞了，所以今天撞的钟有些迟，有些缓。

　　可那带斜阳的两笠却很勤快、焦急，斜阳下寺门的影子已经将两笠掩盖。

　　但是寺门上的那个白衫人却看见了两笠下的两小我私家，而且居高临下，看得很清楚。

　　水泛含龙和九天摘下斗笠，也看清了那个白衫人，那是一个两个头、一个身子的人，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侍日光菩萨、侍月光菩萨？

　　应该是的，因为那把神秘、可怕的魔琴此时就在他的手下。

　　白衫人不仅衣衫白，而且发白，蒙面面纱白，鞋也是白的，只是那把魔琴是黑的，如湛卢剑一般漆黑，他没有说话，只是琴弦拨动，曲调已成，“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夜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长江之水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你就是龙潭寺守寺的侍日光菩萨、侍月光菩萨，所谓的抚琴的人？”水泛含龙问。

　　“你要见药师佛？”抚琴的人停止了抚琴，没有回覆水泛含龙的问题，并嗤之以鼻道，“要见药师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容易得来的工具，也容易失去。”水泛含龙坚定说，“经过挫折磨难得来的工具才气保持永恒。”

　　“你走吧！”抚琴人说，“因为我不想看到死人。”

　　“你也许能强迫一小我私家闭上眼睛，但你绝不能强迫他入睡。”水泛含龙握紧了湛卢剑说，“你也许能强迫我走，但你绝不能强迫我离开。”

　　“我不想看到死人！”抚琴的人再次强调说。

　　“可是我不是死人，我是活人！”水泛含龙接着说，“而且照旧个活得很是好的人。”

　　“如果你不走，就会酿成一个死人。”抚琴的人说。

　　“未必！”水泛含龙说。

　　“未必？”抚琴的人问，“为什么？”

　　“因为我有一柄无坚不摧、天下无敌的湛卢。剑在，人便在。”水泛含龙说，“况且你不是侍日光菩萨、侍月光菩萨，更不是那个真正的抚琴的人！”

　　抚琴的人笑了，问道：“你说我不是守寺抚琴的人？”

　　“绝对不是！”水泛含龙斩钉截铁地说。

　　“凭什么这样说？”抚琴的人问。

　　“其一，龙潭寺守寺抚琴的人弹奏的曲调素来苍凉降低，而你刚刚弹奏的却是缱绻万种。”水泛含龙接着说，“其二，龙潭寺守寺抚琴的人对自己的琴了如指掌，而你却对你的琴很是生疏。”

　　“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自臭也；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自芳也。”抚琴的人说，“你与抚琴人相处日久，愈来愈明察秋毫、高深莫测了。哎！看你和谁在一道，就知道你品德与智谋的一半。”

　　“是的！”水泛含龙说，“如果你经常和一个跛的人一起走路，你会不自觉地学跛行；如果你经常和一个从容挺立的人一起走路，你会不自觉地学从容挺立走路。”

　　水泛含龙话音未落，白衫人与琴都不见了。

　　哪里待过人，哪里就会留下痕迹。

　　可是，抚琴的人一点儿痕迹也没有留下来。

　　二

　　药师佛的禅院不难找，因为那门楣上就有药师佛禅院的标志。

　　很冷的季节，但是门外有花，落英缤纷。

　　僧推月下门。

　　院内有灯，烛在石台上，死灰昏暗。

　　花虽然无情，但有佛性，佛曰：“法身微细身，虚空乃至草木，一切处无不遍。”

　　花在即是佛性在，而有灯，灯不会自燃，灯在人便在。

　　水泛含龙和九天循灯望去，只见一口棺椁、两只白幡、三沓纸。人已死，谁死？

　　药师佛在烛影下，影子就映在院内的石板上，药师佛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药师佛的影子就是他的尸体，他正以杖鞭尸，他以前都做了哪些连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的事？

　　焦急的水泛含龙和九天没有开口，药师佛却开口了：“本人已死，有事烧纸！小事招魂，大事挖坟！”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药师佛此时已经不是佛了，因为他的心已死，虽然肉体还在，但也是行尸走肉。

　　水泛含龙还想开口，但是九天阻止了他，因为他看到了药师佛的木鱼有一道裂璺。

　　纯净的木鱼有一道裂璺，便说明他的主人的佛性不是那么纯净了。

　　若能让这样一小我私家拿出《八支甘露心要秘密教授续》来救卖扇娘子，那是不行能的，如果有可能，那只有等，等他转意转意。

　　《八支甘露心要秘密教授续》为空门药典，书分四续，一百五十六品，载述身、毒、鬼祟、创伤、童子、妇女、壮阳、永生八类方药及诊断、配药、针灸等，由武功盖世的药师十二神将轮流守护。

　　有些事情欲速则不达，如果没有掌握办到，那耐心期待也许就是最好的措施，另有就是最好同时也闭上嘴。

　　三

　　水泛含龙和九天就那样耐心地等着，看着药师佛的变化。

　　药师佛也不是瞎子，他也看到了那个卖扇娘子。

　　那个卖扇娘子和他一样，都是不行救药。

　　药师佛慢慢地扔下了禅杖，随后用一块石子在棺椁两侧的石柱上刻上母亲的挽联，嗤嗤声响，字字泛起。

　　上联：知母正当归，还向天竺域中亲携佛手。

　　下联：使君胡没药，忍令秋分季节顿萎女贞。

　　人这一辈子，没有什么痛苦比得上失去母亲的痛苦。

　　尤其是药师佛这样的，幼年失去了父亲，母亲又是最后走的，这种痛苦更痛苦，因为药师佛以后就彻底地做不了儿子了。

　　做不了儿子本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药师佛给母亲写的挽联有药又有佛。

　　药有：知母、当归、佛手、使君、没药、女贞。

　　佛有：天竺、佛手。

　　虽然卖扇娘子危在旦夕，但是水泛含龙和九天仍然就那样在耐心地期待着。

　　有时候乐成就看你能不能耐得住寥寂。

　　药师佛心生痛恨，终于第二次开口：“我生平做了两件错事，一件是不应出家却出了家，同时又在不应出家的时候出了家，母亲一生唯一的心愿就是能看到我有个子嗣，那是我父亲临走时她允许他的，可是母亲临走时也没能看到我有子嗣，要知怙恃恩，怀里抱儿孙，可是母亲走时那最后一点儿愿望都没能实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何等的大错，而且是大错特错！”

　　水泛含龙和九天照旧那样耐心地听着，因为他们明白世间本就没有忏悔药，开口也没有用。

　　药师佛继续：“第二件就是皈依空门，衔命杀了一个无辜的人！”

　　水泛含龙和九天照旧那样耐心地听着，因为水泛含龙和九天明白，只有这样的耐心，才气从药师佛那里获得更多。

　　药师佛没有再说下去，他想起了那个他曾经背着过河的女人。

　　那个女人已死，可是仍然阴魂不散。

　　药师佛背着那个女人过了河，其时放下了那个女人，可是药师佛的心至今仍没有放下。

　　拜了一辈子的佛，还差最后一炷香。

　　四

　　药师佛的谜中谜：

　　四十年前，扶州白云道观道长张小师率教众两千，借新年辞旧岁朝拜扶州王之机，联名上书，要求与龙潭寺无尽灯等众佛比试较量。

　　扶州王心花怒放，准奏。

　　扶州城外三百里，一马平川，文武百官中间坐，道佛争锋两边开。

　　设台焚香，锣鼓喧天，气势磅礴。

　　第一回合，教义辩说战，玄门输。

　　第二回合，法坛焚经以试真伪战，玄门输。

　　第三回合，交锋战，玄门再输。

　　玄门满盘皆输，输得一塌糊涂。

　　其实输赢本是不必太较真的事情，可是张小师自觉蒙羞，无颜苟活，戗杀所有羽士，然后引剑自刎，那时，血染大地，血染半边天，血染了每个活人的眼睛，血染了每个活人的心。

　　如光阴似箭，十年后，当初留下火炉炼“却鬼丹”的两个羽士卧薪尝胆，为师报仇，武艺修为蒸蒸日上。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道盛佛衰。

　　两个羽士联袂，便可与释教分庭抗礼，于是，在空门中，运筹帷幄一条战略，分崩离析二人，进而使二道祸起萧墙。

　　一条毒计出来了，可是谁去执行呢？

　　刚刚皈依空门的药师佛。

　　两条狗，住在一个窝内，形影不离，相依为命，虽然生活潦倒，同食糟食，但也津津有味，尚能共患危难，和气相处。可是有一天，突然泛起了一根骨头，于是两条狗便反目为仇，撕咬一团，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以至一命呜呼。骨头仍在，只是狗死了，而没有骨头的日子却是海不扬波，安然无事。

　　药师佛背着那个女人过了河，那是一个两个羽士都喜欢的漂亮女人，也是一个被药师佛下了剧毒只能活一个月的女人。

　　过了河，那个女人到了那两个羽士的身边。

　　那个女人就是一根骨头。

　　乱世多财是祸根，美人绝色是妖物。

　　那两个羽士不明白这个原理，斗了一个月，最后为了一个女人自相残杀，两小我私家都死了。

　　那个漂亮的女人一个月后也毒发身亡了。

　　就这样，空门的阴谋大功告成了。

　　可是，药师佛背着那个女人过了河，其时虽放下了那个女人，但药师佛的心至今仍没有放下。

　　唾天自污，《四十二章经》载佛言“恶人害贤者，犹仰天而唾，唾不至天，还从己堕；逆风扬尘，尘不至彼，还坌己身。”

　　害人如害己！

　　这个秘而不宣的秘密，药师佛实在是没有勇气讲出来。

　　突然，药师佛的脸已经扭曲，口吐鲜血，失态道：“我杀人了，杀了一个无辜的人！”

　　“你杀了谁？”九天眼见药师佛气息将绝，不禁问道。

　　药师佛人没有回覆，因为他很痛苦，似乎在做弥留的挣扎。

　　“《八支甘露心要秘密教授续》在哪儿？”九天继续问。

　　“你已经获得了！”药师佛断断续续地说完便圆寂了。

　　禅院外似乎飘来沙门敲木鱼念念有词，问曰：“人命在几何间？”

　　佛答曰：“呼吸之间！”

　　就在药师佛没了呼吸那一刹那，一道冷光飞过，切断了药师佛的咽喉，药师佛的血随着那道冷光溅在水泛含龙的湛卢剑刃上。

　　与此同时，五大明王之一的降三世明王来报药师佛：亥时守护《八支甘露心要秘密教授续》的宫毗罗神将被杀，《八支甘露心要秘密教授续》被盗。

　　而降三世明王看到的是药师佛已经被切断了咽喉，水泛含龙的湛卢剑刃仍然沾满了鲜血。

　　降三世明王没有给水泛含龙和九天解释的时机，因为他已经怒不行遏，随厥后的另有不动明王、军荼利明王、金刚夜叉明王、大威德明王，刀光血影，交织围攻，气贯长虹，势如破竹，水泛含龙一边应付五大明王，一边寻求脱身之计，在九天和夜幕的掩护下，水泛含龙、九天，另有那奄奄一息的卖扇娘子暂时挣脱了五大明王的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