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那么自我感受良好，”周玉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打电话过来的是一个女人，声音听着有些怯生生的，问我朱碧卿先生在不在这里。我一听这名字里有一个朱字就猜到这铁定是你留在外边的假名，也不知道你又在外面惹下了什么冤孽债。我怕误了那个女人，便和她讲了实话，说这确实是朱碧卿先生的电话号码，不外朱先生临时有事出去了，有什么需要跟我说就行了。”
听到朱碧卿这个名字后，朱然便反映过来了，对着周玉笑道：“这名字是我昨儿个到施宅采访时给那里的下人偷偷留下的，还顺带留了个号码，让她们有什么消息的话打这个电话告诉我。看来施宅的女佣应该是有什么话想要告诉我了。”
说到这里，他又故意用松了一口气的语气道：“一开始吓我一跳，还以为哪里惹下的风骚冤孽债来找我偿债了。”
周玉听到这里面上也露出恍然的心情，继续往下说道：“电话那头的女人听说你不在，便不愿跟我说事，只托我向你转告，她约你今天下午一点半在霞飞路的邦德咖啡馆晤面，她会穿着一跳绿色的裙子在咖啡馆里等你，还让你多带些银元。我一开始还以为让你多带银元是她在向你索要赔偿呢。”
说到这里，周玉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朱记者，你是不是在用钱收买她们提供情报？我可提醒你，这笔用度报社里可不会给你报销的。”
“你放心，我就压根没想过让报社掏这笔用度过。”朱然一边说一边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一点了。从报社赶到霞飞路那边差不多就要半个钟头，看来周玉说得没错，自己是没时间在面馆里吃面了。
“周总编，那我先去霞飞路了，您就这坐着等着我带好消息回来。”朱然转头就要往办公室外走去。
“哎，小朱，你等一下。把这个面包带上可以在路上吃，别饿出毛病来了。”周玉忙站起来，将半个用报纸包着的长棍面包塞到了朱然手里。
邦德咖啡馆开在霞飞路的尽头。在霞飞路大巨细小的咖啡馆中，邦德是相对不起眼的一家。这也使得他家的价钱还算平价。上海总有一些口袋里没几个钱，却又想感受一下霞飞路咖啡馆的女人，邦德咖啡馆简直就是为这些女人量身定做的。
朱然下了黄包车，推开邦德咖啡馆的玻璃门，在咖啡馆里的客人当中搜索起绿裙女人的身影来。施宅女佣赵童童和他是见过面的，完全没须要在电话里特意告诉自己她穿了一条绿裙子，所以他判断在这里等她的应该就是赵童童口中的翠屏。虽然他也不排除赵童童把朱碧卿花大洋买消息的事情告诉了淑芬的可能。
很快朱然的目光就在咖啡馆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穿着绿裙的身影。她有一头浓密的头发，挽到脑后用橡皮绳扎了一个马尾，看上去充满了活力，美中不足的是她的鼻子有点儿塌，身上的裙子也洗得有些褪色了。
这应该是一个勤朴实实的女人。朱然一面向她走已往，一面在心里推测着她的性格。
“翠屏小姐，我可以坐在这里么？”朱然走到桌边，很有风度地欠身问她道。
翠屏这个时候正在小心翼翼地搪塞着面前摆着的一份冰激凌，突然听到一个年轻男子在自己边上开口说话，先是唬了一跳，随即便反映过来，慌忙将口中的冰激凌快速咽下，然后才开口：“您是朱碧卿先生么？”
看来自己的判断没错，朱然对着女人微微颔首，然后便拉开她劈面的椅子坐下。
一个打着领结的服务生走到桌边上客客气气地问道：“先生您喝点什么？”
“翠屏小姐，拿铁能喝得惯吗？”朱然拿起桌边的咖啡票据扫了一眼问道。
从翠屏口中获得肯定的回复之后，朱然便让服务生送两杯拿铁上来。
直到这个时候翠萍才回过味来，她有些好奇地审察着坐在自己劈面的男子：“朱先生，从你走进咖啡馆到现在，我都从来没有提到过自己的名字，可您却直接脱口而出，我想我们此前从来就没有见过面，不知道您是怎么一下子认出我来的。”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只是我微不足道的一点技术。”朱然在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却故意不正面回覆翠屏的问题。他有意要在翠屏面前营造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神秘形象，幸亏后续与翠屏的谈话中占据主动权。人总是容易对自己摸不清楚的事物发生畏惧，朱然对于这个原理照旧很明白的。
“童童跟我说了你的事情，其实我原来没有想着要联系朱先生的，究竟我在施先生家做下人，对主人家的事情就不应该评头论足、乱嚼舌根。”翠屏说道，“虽说老爷遭遇了不幸，但施家究竟还在那里，我又不会其他的手艺，照旧想在施家长恒久久地做下去，所以打心眼里是想遵守这条不成文的规则的。”
“那翠屏小姐怎么又突然改变了主意打电话联系我了呢？”朱然故意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拿着金属小匙在服务生刚刚送上来的咖啡里徐徐搅动。他怀疑翠屏突然跟他说这些是为了能在后面谈钱的时候从他这里多扒拉几块大洋。
“今天一早，施宅里就闹翻天了。”翠屏叹道，“老爷没了以后，少爷和夫人昨天夜里在宅子里吵了个天翻地覆，最后照旧玉卿少爷占了上风，成了施宅的真正主人。原来对我们这些佣人来说，谁当家都没什么区别，横竖我们都是干活的命。谁晓得少爷上来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要裁换宅子里的下人。像我这种模样平平，没什么姿色，又受到过惊吓被宅子里怀疑脑子已经不太正常的人，自然就被赶了出来。既然他不仁，我也只能不义了。”
“施玉卿可不是好相与的，你不怕把有些话告诉我以后惹来他的抨击么？”朱然不动声色地提醒了她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