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三个媒（4）

　　林老娘松了口，林九指兴奋得立即抬手把嘴巴一抹，抬脚便想出门去东风阁领人。

　　幸好林老娘还算靠谱，将他拦住，让他先梳头净面换身洁净的衣裳才拿着庚帖、户籍等物出门。三人路过街市，花乐乐知林家家穷，又觉两手空空去领人太寒碜，便自主进了店买些红布瓜子糖果等物，装在竹篮里满满一篮，才交由林九指提着。

　　到了东风阁已差不多是晌午的时候，三人从前门进去，自有做事妥帖的小厮迎上来并领着三人到偏厅落座看茶。

　　片刻，那穿红着绿风姿犹存的老鸨便进来了。

　　花乐乐都来过东风阁频频，老鸨自然认得她，今日看她不止走大门，还领着一老一少进来，再仔细一看，这小郎君长得还不错，料想是来领人的。本以为春霞这妮子是白昼做梦，没想到还真是让她美梦成真了。

　　果不其然，待花乐乐给双方介绍完毕就讲明林家郎君愿意替春霞赎身的来意，老鸦也不刁难，爽快地让小厮把春霞叫过来，不外一盏茶的时光，穿着一身浅青色裙裳的春霞徐徐而至，大大方方地冲众人行了一个礼，便低头垂手地站在一旁。

　　林老娘看了很满意，木钗布裙，素面朝天，不轻言笑，比良家女子还端庄守礼。

　　年少慕艾的林九指看了也很满意，蛾眉鹅颈，体态纤长，看起来不像二十五岁的人，说是十六七岁都有人信。

　　老鸨看林家一老一少都神色满意，便笑道，“女儿，你的造化到啦~这是林家娘子和林家的小郎君，他们今日来是要替你赎身呢！出了这个门，今后你即是清清白白的良人了，还不赶忙谢过林娘子？”

　　春霞闻言，对着林老娘行礼，“奴儿多谢林娘子大恩。”嗓音如同清凌凌的河水，让林九指的身子都酥了一泰半，悄悄窃喜这桩亲事值！

　　春霞对林老娘行完礼后，便开口道，“娘子大义，奴儿本不应多嘴，只是心有一些记挂，希望娘子能给个准头。”

　　林老娘笑脸一僵，这是怎么回事？之前李媒婆可没说有这个流程啊？她还没说话，林九指就抢着回覆，“小娘子，你有什么记挂问题尽管说。”

　　春霞的眼眸徐徐涌出一点点一丝丝的哀愁，她轻声道，“奴儿命苦，幼时遭怙恃遗弃，幸得妈妈收留，只是飘零辗转，委实不愿再漂泊无依。奴儿不怕吃糠咽菜，只怕再被遗弃，若是能有幸进林家门，还望林娘子莫嫌奴儿愚钝而弃之。”就是‘你们不能卖了我’的意思。

　　结合春霞的经历，这要求也不算太过，林老娘自问不是忘恩负义的刻薄人，自然是一口允许下来。

　　花乐乐见状，在一旁帮腔，“小娘子，你莫怕，林娘子是老实人，要不是你前世有福，也进不了他们家的门。”

　　“哎呀，林娘子，你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不外春霞究竟是个孤苦无依的小娘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多思多虑在所难免，咱们这些做尊长的，吃的盐比她吃的米还多，让让小辈也无妨，横竖也没什么损失，是不是。”

　　“不若这样吧，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吗？这春霞女人能念书会写字，要不让她露一手给咱们瞧瞧？就写个保证书，您给她摁个手印，免得她不放心。”

　　花乐乐一通吹嘘，似乎一大勺蜜水浇在林老娘和林九指的心头，二人因为这东风阁华美堂皇的装饰而自卑的腰杆不自觉地又挺直了起来。

　　老鸨冲边上的小厮一挑眉，便有人很快送上笔墨纸砚，花乐乐冒充土包子没见过世面般惊呼，“哎哟，这些工具看起来可纷歧般啊~”

　　可不是嘛！在老黎民的心里，‘万般皆下品惟有念书高，’这些只有文化人才有资格用的物件，在林老娘和林九指眼里，是样样精巧，件件高华；他俩连呼吸都放轻了，专注着看春霞的操作。

　　一节白嫩细弱的手腕自粗布袖子中伸出，葱白的手指拈起雕花小银勺，取青花瓷小盆里的清水两勺，倒入砚眼，又执墨条缓慢匀速旋转画圆研磨，清水徐徐酿成暗色，待墨酽酽，她放下墨条弃捐在旁，随手拿起一支紫竹小毫，那笔尖在墨汁轻轻点几下，恍如蜻蜓点水，尔后运用腕力，笔尖便开始在纸张上如行云流水般移动，一行行规则娟秀的簪花小字便逐渐泛起在纸面上……

　　‘真是太神奇了~’林老娘和林九指二人惊讶得张大嘴巴而不自知：……

　　待春霞收笔，花乐乐拿起写着保证书的纸张交给林老娘，林老娘才如梦初醒，“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春霞柔声念一遍，她边听边颔首，面上是极为欢喜的神色，‘虽然春霞身世欠好，可识字啊！这样斯文的小娘子去哪里找？整个狗皮巷都找不出半个呢！’

　　“这字写得可真好！跟画似的。”说完也不用别人敦促，林老娘伸出大拇指摁进朱砂印泥里，爽快地在落款处摁下自己的指印，“你这个儿媳妇，我要定了！”

　　一切谈妥，春霞回房收拾行李，花乐乐交给老鸨三十两赎身银，老鸨看都不看，便让身后站立的小丫头收下了，同时另有小厮捧着一个一尺长的红木匣子上前。老鸨打开，内里是一大沓泛黄的纸张，她从中抽出一张交给花乐乐。

　　正是春霞的卖身契。

　　花乐乐心喜，接过仔细一看，确实无误，赶忙将工具叠整齐贴身放好。

　　事情已了，老鸨起身，临走时转头看了花乐乐一眼，不禁心想，‘若是当年我有春霞这份好运气，何以至此？’继而又觉得离开东风阁未必会更好，便摇头离开了。

　　春霞要脱离苦海了，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东风阁每一个角落，交好的姐妹们纷纷收拾了礼物替她送行，昔日的情分让众人既替她兴奋又因自己前途未明而感应心伤，故而现场众多女人是又悲又喜、又哭又笑，连妆花了也顾不得擦拭，忙着将手里的物品交予春霞，春霞心里也很感动，也随着众人哭起来，涌出的泪水似乎将这些年的痛苦和羞耻都带走了，走出东风阁时，虽然身上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大肩负，心里却极为轻快自在。

　　一行四人出了东风阁，已过晌午，因先前在东风阁用过些许糕点茶水，倒也不太饿，一番商议后，四人决定先去府衙服务要紧，午餐随意买块白糖糕搪塞就好。

　　到了府衙，有花乐乐花钱上下打点，事情办得特别顺利……

　　挂号时执笔的文书问一句，“可还要旧时名？”

　　春霞往外看一眼，只见庭院的草木欣荣茂盛，梁上筑巢的春燕叽叽喳喳，便道，“叫‘冯燕’吧。”托卖身契的福，春霞记得了自己的姓氏。

　　小吏问，“可是梁上燕的燕？”

　　“正是。”

　　等四人从府衙出来，春霞，不，燕娘已经脱去贱籍成为良民，并落户在林家，成为了林九指的媳妇。

　　日头偏西，花乐乐陪着燕娘三人回了狗皮巷，刚到巷口，这水灵灵的生面小娘子燕娘便引起了众街坊的注意。这狗皮巷住的大多是无赖泼妇一类的落魄户，自然是指望不了他们的素质高尚到哪里去。纷纷叫道，“哟~林九指，这小娘子哪里来的？好眼生啊！”

　　有那嘴毒的泼皮更是取笑道，“这么漂亮的小娘子是从哪里拐来的？小娘子，你跟一赌鬼还不如跟我嘞~哥哥虽然没他长得俊，但胸膛可厚实着呢~”

　　那些只身男人哈哈大笑。

　　这类话燕娘听过没有万句也有五千句，自然不会脸红，她置若罔闻地跟在林老娘身后，进了林家。

　　倒是林九指气急，随手扯过一根晒衣用的竹杆，对着那群长舌夫捅去，“去去去，这是我刚过门的媳妇，你们禁绝欺负她，否则我跟你们没完！”

　　花乐乐和林老娘放下行李，赶忙挎着竹篮出来，抓出一把一把的瓜子糖块分发给瞧热闹的街坊众人，“新娘子今日是头一回上门，还怕羞呢，请各人见谅！莫要闹她了~”

　　“今日天色晚了，他日再请各人品茗嗑瓜子。见谅哈~见谅。”

　　“天晚了，快回家去吧。”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街坊得了零嘴，自然是各自散去。

　　进了家，四人歇坐，燕娘主动提出与其把银子花在办酒席上，不如用在刀刃上。此举正和林老娘的心愿，屋子的黄泥墙早被近日不停的春雨泡软了墙根，真怕哪日墙塌房倒，一锅端了全家人，通通酿成有壳的王八。

　　林老娘自然是一口允许下来，觉得这儿媳妇真是识概略。

　　燕娘羞答答地提出如今自己在喝药调养身体的事情，林老娘和花乐乐两个尊长一合计，便不经林九指的同意，将燕娘的行李物品安置在林老娘的房里。

　　林老娘心想，‘先修葺衡宇，等屋子修好，儿媳的身体也正好调养清楚，到时就可以让他们二人在新房圆房，明年不就有大孙子抱了吗？’如此一想，心里愈发美了。

　　只是可怜了林九指，萝卜吊在眼前，硬是不让吃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