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西宁躺在贵妃榻上微闭着眼，手上攥着帕子捂住胸口，还时不时咳两声，看起来甚是虚弱。春思跪在一旁，手法娴熟地帮她推拿头部。
突然有人从屋外闯进来，连滚带爬地跪在地上：“夫人，夫人！适才常管事派人来传话，说是老爷已经进了城门，要不了一刻钟就要回府了！”
许西宁猛地睁开眼，也顾不上身体不适，蹭地站起来：“你说什么！上次来信不是说还要几日吗，怎地今日就回来了？”
地上的小厮吓得头也不敢抬：“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常管事只说让来见告夫人一声，此外、此外什么也没说！”
春思怒声道：“没用的工具！连个话都传不清楚！还不快滚！”
那小厮猛地连磕了几个头，偷偷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许西宁挥退了屋里的人，再也撑不住往后倒去。
春思赶忙上前扶住她：“夫人，夫人您没事吧？”
许西宁靠在她身上，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指甲不自觉地陷入春思的掌心。春思疼的脸都白了，却咬紧牙一句没吭声。
“老爷为什么会突然回来，他是不是因为岭安王的事生气了？他这次回来，莫不是要休了我吧？”
春思怕她背过气去，忙伸出另一只手去在她背厥后回顺气，故作镇静地劝慰她：“夫人，您这会儿在这杞人忧天有什么用啊！咱们照旧快些去门口迎接老爷才是正理。况且，您另有大少爷啊，大少爷刚做了官，老爷就算对咱们生气，也绝不会作出那等绝情的事。究竟家宅不宁，是会让大少爷在政界抬不起头的，老爷盼了这么久，罗家总算出了官，老爷敬服您还来不及呢！”
许西宁听进了春思的话，瞬间觉得恢复了些力气：“你说得对，我另有越儿，老爷就算不看我的面子，也要看越儿的面子！走，咱们去候着老爷。”
春思这才舒了口气，快快当当地搀扶着许西宁往门口走。其实，她心里跟许西宁一样没底，可是她必须让许西宁振作起来。只有她好了，许家才气好，许家好了，她一家老小才气好。
两人慌张皇张地赶到门口，常山刚扶着罗傅益站定。他瞥了眼不知所措的许西宁，冷哼一声：“不上台面的工具，等会儿再跟你算账！”
许西宁没忍住连连退却了几步，直到春思叫醒她，才又小跑着跟上去。
罗傅益径直进了青山院，常山命小厮拿来了套洁净的衣裳，又叫春兰进去服侍。
春思趁着这空闲，低声对许西宁说：“夫人，老爷既然还肯来青山院，就说明另有转机，一会儿老爷出来了，您主动找个台阶下，这事……”
看见罗傅益出来了，春思不动声色地收回说了一半的话，又退回到许西宁身后。
春兰转身端来小丫头上的茶水，便站在罗傅益身后为他轻轻地揉捏肩膀。她曾在罗傅益的书房伺候过两年，他的习性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春思见许西宁呆愣在那里，偷偷伸手推了她一把，许西宁没站稳，生生往前挪了好几步才停下。
罗傅益抬眼一看：“你又想做什么？”
许西宁忙陪着笑脸：“老爷，您这次……”
这句话还未说完，门外传来一声高亢嘹亮地呼声：“老爷！您可算回来了！可叫奴家担忧死了！”
紧接着一小我私家影飞快的冲进来，直扑进罗傅益的怀中。
许西宁退却几步，在和罗傅益并肩的椅子上坐下，又恢复了一脸的严肃。
春思有些失望地看她一眼，从后面偷偷溜出去，责问青山院的护院：“你们就是这么当值的吗？这么大一小我私家，说放就放，连个通报的人没有，这好歹是当家主母的地方，若是混进了歹人，你们谁能担得起！”
几个壮小伙都耷拉着头，好不容易有一个兴起勇气小声说：“春思女人，不是我们不拦，这也拦不住啊。再者说，好歹是姨娘，我们骂不敢骂，更别提动手了，这但凡方姨娘想进的院子，就是十个护院也拦不住。”
春思冷笑一声：“你这话说的倒是有趣。我只问你一句，方姨娘怎么从未闯过老爷的书房？难不成老爷院里的护院都是三头六臂？也不知是你们自己技不如人，照旧说你们压根就不把夫人放在眼里！”
各人都忙行礼表忠心：“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啊！”
春思对那说话的小子，手指一指：“你，给我去外院领二十棍！不打完不许用饭！其他的人给我守好了，不管是什么人，就是连只苍蝇都不许给我放进来！”
正堂里罗傅益伸手拍了拍方姨娘：“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你先坐好，青天白昼的，像个什么样子。”
方姨娘又伸手在罗傅益脸上留恋地抚摸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地在一旁坐好。又拿起帕子抹了抹眼角才抽噎着说：“老爷，您不知道，您在外头这些日子，我们是茶不思饭不想，连出趟门都要思索在先，过得好不艰难。”
许西宁原来看见她这一付样子就觉得恶心的不得了，谁知她那风尘样子没做多久，转眼间来了这么一句话，许西宁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罗傅益端起茶，吹了吹沫子轻轻咂了一口：“哦？这话如何说起？”
方姨娘故作畏惧地看了许西宁一眼，磨磨蹭蹭了半天才说：“您不知道，咱们罗府如今可着名了。人人都知道罗府有个赛天仙的二小姐，而这二小姐又被咱们常年囚禁在秋北阁，如今难得被放出来，却被岭安王坏了名声。您瞧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罗府的尊长们一个个都是吃人的恶鬼，趁着人家娘亲没了，就使劲把人往火坑里推！奴家、奴家怕出门被人戳脊梁骨啊！”话说着，又哭泣了起来。
许西宁一听这话欠好，忙起身跪在罗傅益跟前：“老爷、老爷您不能听方姨娘的一面之词啊！奴家把二丫头请出来，不外是想着她到了出阁的年纪，趁着我的生辰好为她相看相看，实在没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啊！”
方姨娘柔柔弱弱地起身：“姐姐这话可就差池了。这岭安王据说是大少爷带进府里的，虽然妹妹没能凑上热闹，可其时府里上上下下几十号人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寻凡人家十三四岁就开始相看人家了，我们罗府倒好，大丫头二丫头都到了如今这年纪，夫人就是不提这事，自己不提也就而已，更是不许我们这些姨娘加入。若不是这样，两个女人早早订了亲，也不会有这起子糟心事了！呀，这么说来，那日姐姐亲自把二丫头带在身边，莫不是……莫不是……”方姨娘赶忙捂住嘴，惊疑不定地坐在椅子上，不敢说话。
罗傅益紧紧盯住她：“莫不是什么？你且放心说。”
方姨娘像是得了免死金牌似的舒了口气，神秘兮兮地说：“莫不是，姐姐本就计划让罗府出个岭王妃？”
罗傅益冷哼一声：“什么岭王妃！不许乱说八道！”
方姨娘忙起身扑在罗傅益的膝头：“老爷，奴家怎么敢乱说八道呢！姐姐怎么想，只有姐姐心里知道。姐姐过个生辰，本是兴奋事，却连几房姐妹都不让出来露面，这打着的是什么主意……老爷可要好好问问。”
“你血口喷人！”许西宁气的止不住的发抖，心里狠骂道：果真是小门小户身世的，连点教养都没有!
方姨娘还想再说，罗傅益拍拍她的胳膊：“好了，都别说了。我这刚回来，且让我消停一会儿。你先回去，等明日在青山院办家宴，把孩子们都叫回来。”
方姨娘笑着说：“照旧老爷顾惜咱们，那今晚，老爷就歇在玲珑阁吧，奴家备了老爷做爱吃的荷叶小方。”说着，用手指在罗傅益的手掌轻轻勾了勾。
罗傅益笑着在她腰上拧了一把：“知道了，快去吧。”
方姨娘带着白草扭着杨柳腰往玲珑阁走去。
白草见她心情愉悦的哼着小曲，凑已往问她：“姨娘，您当着老爷的面起诉，不怕青山院那位以后给咱们使绊子？”
“她敢！”方姨娘自得地说：“她憋着坏心不许我的盈儿出来，不就是担忧盈儿攀了高枝，怕我以后会骑到她头上去。哼，我就是要让她瞧瞧，就算没有盈儿，我方楚云照样没把她放在眼里。再说了，若不是暮云氏是个短命鬼，哪里轮获得她在罗府指手画脚。你瞧见她那副样子没，我不外三两句话，瞧把她给气的，哈哈哈，真是民怨沸腾！”
方姨娘在那说说笑笑，这边许西宁却面如土色地瘫倒在椅子上，春思见状，忙拿了参片给她含着，过了半天才缓过来劲。
罗傅益有些瞧不上她这副样子，可是好歹她培养出了越儿这样精彩的儿子，总算有些用处：“若是实在不舒服，就请医生过来瞧瞧。我先回书房了。”
许西宁忙伸手去拽住他，没抓好，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罗傅益看她满脸眼泪的样子，几多有些不忍，伸手将她搀扶起来：“而已而已，云儿就是那般性子，你和她盘算做什么？”
许西宁忍不住带着哭腔说：“老爷，我嫁入罗府二十一年，为您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如今为正六品大理寺右寺寺正，女儿生动聪慧，熟读诗书，无论是当初做姨娘照旧如今做正头夫人，从未与您那些姨娘们发生过冲突，可是如今您就眼睁睁看着她们这般对着我泼脏水，我还不如一头撞死了洁净！”
罗傅益知她说得有理，可是方姨娘每次哭闹总掌握着分寸，又带些撒娇的意味，让他心里痒痒的，可是许西宁却总是端着夫人的架子，一点情趣也没有，只让他觉得聒噪。他满脸不悦地说：“既如此，你便撞死好了！到时候，你儿子的官也不必做了！”
许西宁吓得呆立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罗傅益见她消停下来，这才坐下来说：“你起来，好好与我说。岭安王之事到底如何？”
许西宁跌跌撞撞地起身，用帕子清了清眼泪，这才端坐着说：“那日与老爷写信商量后，我就请人将帖子都送了下去，邀请的人都是老爷指定的那些官员眷属。颜儿还小，联姻的事总不能靠她。恰好那日我让春兰去秋北阁送衣裳，她回禀说二丫头如今知书达理，容貌又出众，只是平日少了人教养，有些胆怯。我就想着去联姻总要找个真心为罗府着想的，又听话懂事肯为罗府服务的，盈儿虽说年纪也到了，可究竟养在方姨娘那，性子有些跋扈，万一真嫁了出去，咱们拿捏不住，也是无用。那日原来都好好的，二丫头也省事，不少夫人还在背地里跟我探询她，谁知越儿突然将岭安王带了进来。那王爷也是奇怪，莫名其妙指着二丫头说什么之前见过，还交过手，这不明摆着胡扯嘛！我就跟越儿出来说了几句，没成想外人就给传成那样了。”
罗傅益点颔首，许西宁第一次办这样的大事，难免经验不足，怕是什么话没说妥当，叫人抓住了话头：“你也是，就算盈儿性子燥了些，好歹是巨细姐，哪有不给老大说亲就先给老二说的原理。”
许西宁软言说道：“老爷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她在心里冷哼，信里从来没提过大丫头，这会子倒是想起来了，还不都是方楚云那个贱人闹得。停了片刻又说道：“老爷，既然如此，二丫头再想嫁也是难了，还不如就将她许给那岭安王，好歹也是个王妃。”
“你乱说什么！岭安王不外一个闲散王爷，手里连点权利都没有，白担着个王爷的虚名。二丫头嫁给他能成什么事！”
许西宁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能连连称是。
罗傅益见她不敢吭声，又说道：“那日二丫头出来，可有人……而已，明日家宴你叫她过来让我瞧瞧。我也有六年多未曾见过她了。”罗傅益悄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