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恶犬 一

　　“熊平。”陈戈骑在马背上，眯着眼睛远眺泸州的偏向，心中涌起一阵寒意。却并非胆怯，而是世事令人心寒。在客栈之中劝阻黄依然莫要脱手是以防掌柜事后遭人抨击，可身后的孔家村里，再找不出一个可以被事后抨击的活口了。

　　喝下一口酒，心下稍燃。既然世态叫人心凉，那武人该做的，就是做些热血之事，杀些活该之人。

　　进了泸州城，陈戈第一时间花了些银子部署棺材铺和殓尸人去到孔家村，把那一村子人给入土为安，因为人数太多以及死者们死状可怖，好几个殓尸人都吐得七荤八素，为此，陈戈还多加了些银钱。黄依然则带着阿娅先在客栈里头住下。

　　待得三人汇合，吃过饭菜以后，一行出了客栈。

　　要说这泸州城，自是比不得宛州那般富甲天下，也不比贺州秘闻深厚。不外在已往也曾是排得上号的雄关重镇，百年来又以酿酒着名，老窖生产的烈酒甫一入口却是口感棉柔，待得回味起来，那股子烧心劲，不是谁都能顶得住的。所以有了三碗泸州酒，杜康涕泪流的说法。

　　酒坊的兴盛自然发动了酒楼，客栈，青楼这些地方的生意，尤其是青楼，泸州城中的青楼勾栏可谓是各处开花。所以泸州在某种水平上来说，富贵还要愈甚宛州，只不外此中几多胭脂心酸，红粉凄惨，便不足为外人道也。

　　由于担忧这熊平与地藏楼有瓜葛，所以三人要在泸州地界上视察，倒是有些不易。

　　陈戈提议进青楼探询消息，第一时间自然遭到了阿娅和黄依然的阻挡以及随之而来对陈戈有坏心思的质疑。

　　苦了陈戈好一番解释这青楼之中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要想尽快探询到有用的消息又尽量不惊动地藏楼，实在是不二之选。那两位才只好作罢，不外为了监视陈戈，这俩女人计划女扮男装，同陈戈一起进青楼。

　　又是一番功夫，待到黄依然和阿娅两人换好男装，束好发髻，天都黑了。不外倒也正是逛青楼的时间。

　　一男两女，三人便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向了据说是泸州城最大的妓院——红襄楼。

　　刚走到门口，便有妆扮得浓妆艳抹，半露香肩的女人过来热情相迎。

　　三人此时都是一副令郎气派，女人们干这营生久了，自是知道这是贵客。三两蜂拥着陈戈，黄依然和阿娅身边也各有一位，几人便进得楼去。

　　雕梁画栋，珠光宝气用来形容初见红襄楼内的感受并不为过。

　　再一细看，只觉得装潢大气，细节又不失精致，一楼卖艺的清倌人坐席四周部署得淡雅脱俗，二楼一眼望去则是用药粉之类营造出充满情欲味道的朦胧。

　　风姿犹存的老鸨原本站在廊后教训下人，眼睛一瞥，女人们迎进来几位衣着华贵的令郎，照旧生脸，这自然是不能怠慢。顷刻间上演川剧变脸，卸掉一脸怒容，换上恰到利益的谄媚，向陈戈这边走了过来。

　　“哟，几位令郎见着脸生，是头一回来咱们红襄楼吧？”气质不俗的老鸨

　　“初到泸州，来见识一下这远近闻名的红襄楼，敢问妈妈如何称谓？”这类应承的事自然是陈戈开口。

　　“令郎可真会说笑，咱这红襄楼干的不外低贱营生，不污了几位令郎的眼睛，奴家就心满意足了。”，红襄楼不愧是泸州城内名头最响的青楼，这老鸨的气质即是不俗，言谈之中自是有亲和力，黄依然和阿娅也生不出什么恶感来。“奴家姓徐，几位令郎唤我徐妈妈便好。”

　　陈戈点了颔首，继续说道：“人生地不熟，今晚还得麻烦徐妈妈推荐一二。”

　　“那是自然，不知几位令郎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奴家这红襄楼里，清雅的，泼辣的，幽怨的，逗趣的，什么样的女人都有。几位令郎要是喜欢雏儿也行，今儿楼里刚收了几个，这会儿还在后头调教，令郎若是好这不染纤尘，不妨尝尝新人的头啖汤，自是风雅之事。不瞒几位，楼里刚收的几个女人，那身条样貌可是个顶个的好，未来若肯花些气力，养成花魁都没问题。”

　　“那就不必了，劳烦徐妈妈找几位当红的清倌来就是了，咱们喝酒聊天，若有其他需要自会再找徐妈妈部署。不外还请徐妈妈把今日刚收的几位女人给陈某留着，过两日陈某再来。”说着，陈戈从身上掏出两张银票，递给老鸨。

　　这徐妈妈接了钱，眼睛一瞥便知道今晚来了好宰的客人，喜上眉梢，谄媚之色愈甚。一边连连颔首应答，一边领着陈戈一行上楼进了雅间。

　　陈戈又给了一锭银子，要了一桌酒菜，剩余的自是作为老鸨的赏钱。干这一行的自是最喜欢这种脱手阔绰又不揩油的翩翩令郎了，徐妈妈便眉飞色舞地出门部署女人了。

　　“陈戈你居然也是这种臭男人？还让人家给你留人？”黄依然刚刚听陈戈那样说话便有不悦，只是老鸨在场，欠好发作。

　　“你应该是想要帮她们吧。”阿娅看着陈戈说道，其实两人相处时间并不长，但经过那事之后，阿娅对这个男人的感知便逐渐清晰了起来。

　　“照旧阿娅懂我，我虽然不是什么菩萨心肠，但既然那几位女人还没有被这青楼绞进去，咱们今日又撞见了，便不妨救下。”陈戈解释道。

　　“这还差不多，是本女侠错怪你了。”

　　陈戈三人说话间，三位清倌便叩开了房门，徐徐进来，先是对几人微微一福。随后走到里间，抱琴的女人放下琴，持琵琶者立于右，为首的那名女子则立在二人身前，眉眼撩人，当是舞娘了。

　　在得了陈戈颔首示意后，一番乐舞开演，徐妈妈收了钱倒也上心，三名清倌人此中艺业皆特殊俗，乐舞想和，甚是精彩。加之面容姣好，身段出挑，眼前所见自是大饱眼福。

　　不外陈戈无心赏美，倒是黄依然和阿娅看得投入，都是没来过青楼的大女人，对这等演出自是少见，阿娅在灞州更是从未见过，两人一阵拍手叫好。

　　演出结束，三名清倌人又是一福，随后款款走来，各于陈戈三人身边坐下。倒是让黄依然和阿娅有些尴尬。

　　“三位令郎雅兴，小女子刚刚献丑了。”说话的即是刚刚跳舞的那名女子。

　　“女人过谦了，刚刚舞跳得甚好，两位女人的琴与琵琶也弹得甚好。”陈戈微笑说道。

　　“令郎冒充恭维我等，实际上我等武艺并不入得令郎高眼。”跳舞女子继续说道。此女气质与另外两位颇为差异，有些泼辣。

　　“哦？何以见得？”陈戈倒是对眼前女子好奇起来。

　　“刚刚令郎看似欣赏我们姐妹演出，实则却是在想心事，唉，只怪我们姐妹武艺不精。”

　　“呵，我刚刚简直在想旁的事情，对三位女人的演出失了尊重，切勿见责。”陈戈内疚笑笑，继而诚挚道。

　　三名清倌闻言俱是一惊，刚刚说起，也不外只是撒娇讨怜爱的小花招，在这楼里做这些营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哪里会真的在意。

　　眼前这令郎竟然如此认真致歉。三人只觉受宠若惊，即即是楼里当红的清倌，说到底也照旧妓女，供男人玩乐的物件而已。

　　往日的客人大多都是如此视自己这些姐妹的，偶有例外，也不外是多几分喜爱，哪里有眼下这般被人平等看待，给予尊重的光景。

　　“这位令郎，不知如何称谓？”女子问道。

　　“陈戈，耳东陈，金戈铁马的戈。不知女人如何称谓？”陈戈道。

　　“奴婢海棠。这是倩儿和晓红。”叫做海棠的女人顺便介绍了她的两位姐妹。

　　“嗯，倒是好名字。”陈戈礼貌应和道。

　　“不知，令郎刚刚为了何事烦忧？”海棠问道。若是换了其他客人，海棠自然不会多嘴，一是不应二来也不在意。

　　只是这位陈令郎有些与众差异，刚刚那般尊重之举在他看来可能理所应当，可在这些向来职位猥贱的女人面前却是很能招徕好感的举动，所以上心，虽然了，也是因为陈戈体现得和善，她才有胆子问问。

　　陈戈闻言，与黄依然和阿娅对视一眼。

　　随后故作极重，缄默沉静片刻，继而说道：“原本我三人追随一商队同行前来泸州，却不想在途中遇见一桩不平事。有一名叫熊平的强贼率人劫道，打杀仆人，掳走了掌柜的女儿。奈何我三人武艺不精，自保有余，若是要救人则心有余而力不足。唉，也不知道那可怜女子……”

　　话说到这里，陈戈作势一锤桌面，发出一声闷响，随后举杯一饮而尽，心情更是一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无奈，看得三位清倌人都生出些许扼腕叹息之感。黄依然和阿娅现在则是尽力憋笑，心里也是折服于陈戈刚刚这一番精彩演出。

　　“陈令郎切莫自责，遇上熊平此人，也只能说是那女人命苦了。”海棠叹息道。

　　“怎么？海棠女人知道此贼？”陈戈脸上装出一副疑惑的样子，问道。

　　“此人说来也算是有名，在这泸州城四周，作恶多端。尤其是喜欢奸淫女子。要说咱们泸州这巨细青楼妓馆已是不少了，可是这位，却钟爱良家女子。不少待字闺中的小姐和已为人妇的少妇都受了迫害，不是就地死了，就是事后自杀，少少数活下来的也是神志不清，最后不知道去了哪里。”海棠越说越愤慨，攥紧的粉拳在袖里发颤。

　　陈戈闻言，又是与黄依然和阿娅两人眼神一对，想来自己三人此行不虚。随后又看向海棠，问道：“海棠女人，照你这般说法，这熊平如此作恶多端，为何这统领泸州的地藏楼不脱手除害呢？”其实听到这里，陈戈三人或许已经猜到了这熊平的配景了。

　　“陈令郎有所不知，这熊平即是地藏楼楼主熊太渭的义子。这熊太渭膝下无子，对这个义子是视若己出，千般溺爱。熊平在泸州有他义父为他撑腰，即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听说地藏楼里倒是也有人看这个恶贼不顺眼，只不外熊太渭老当益壮，一身横练功夫据说无敌，没谁愿意触他的霉头。若是谋害熊平也是相当困难，恶贼自己就得了些熊太渭的真传，出门作恶也是一帮鹰犬齐出，听说此前有路过泸州的义士前去杀贼，却惨遭围殴，活活打死，后将头颅挂于城门之上，甚是吓人。”海棠娓娓道来，都是平日里从流连红襄楼中的各路客人那里听来的消息。

　　陈戈三人听得海棠一说话，原本心中对于地藏楼的一丝理想现在也已然消失。

　　阿娅近来随着陈戈和黄依然已经了解不少，但终究是对中原武林没几多兴趣。陈戈心中也早已偏向于如今这个答案。倒是黄依然，有些无法接受，几欲发作，都被陈戈悄悄压了下来。

　　陈戈不是不知道黄依然心中所想，她这个当今武林盟主的女儿，若是放在百年前的王朝之中，那即是公主一样的人物。

　　这天下，名义上都算得上是她黄家的。这些个门派分驻各地，这一路走来，先是天机楼被吴晴利用，炮制活尸。再有眼下，地藏楼楼主的义子青天白日屠村灭族。这让人怎能不气，黄仁宇这个王八蛋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三人已经打探到所需的情况了，再喝下几杯酒，做足了局面，刚刚离去。陈戈还不忘多打赏了海棠一些银钱。

　　一行回到客栈之中，黄依然卸下伪装，便憋不住怒气，一掌劈了桌子。

　　“陈戈，我要杀熊平，有没有措施？”黄依然道。

　　“措施不是没有，只是不能惊动熊太渭，这老匹夫咱们暂时是惹不起的。”陈戈道。

　　“你说，从长计议也行，不杀熊平此贼，我就不姓黄！”黄依然这会儿正摩拳擦掌，杀气逼人。

　　而此时的泸州城内某处民宅之中。妇人身上脸上已是伤痕累累，鲜血混着泥土，狼狈不堪。此时神情呆滞。而在熊平和妇人身旁的地上，躺着一个被一拳砸烂面门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