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扶露第一次见云左是在洛阳西山上,那时正是冬天,大雪铺地梅花齐放。
他们一家替长姐去西山祈福,甘草庙在西山顶上,山风清爽白梅遍野,很是宜人。
他半路偷偷溜了,沿着山腰的一条小路绕了已往,山背后的梅花更为茂盛,白雪,落梅,美如仙境。
纵然景物如此美丽,他照旧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女孩:她像天外人一般坐在树上,素手执酒,闪烁着银白流光的剑插在树下,几分凛冽,白衣单薄,万千寒雪中,她明媚骄傲如冬日的太阳。
他傻乎乎地走到树下,仰头看她,“你就是书里说的神仙吗?”
那人勾起嘴角,饮了一大口酒,笑声传出好远。
他不敢说话,书上说,神仙都是喜怒无常的,若是看上了人间的小孩,还会把他带到天上去。
那人笑了一阵,从树上跳了下来,轻盈如纷扬的白雪,她落在了那把剑旁边道,“你是哪来的小子,怎么一小我私家在这?”
他心底有一点不平气,语气也冲了起来,“我才不小,本世子都十五了!”
“哦,”女孩停了停,“哪家的世子?”
他面带骄傲,“慕容氏。”
女孩若有所思,一声哦在她嘴里婉转了好几圈才吐出来。
“行吧,那我走了。”
“咔”一声,那把剑被她背到了背上,她转身欲离开,慕容扶露不知为什么其时脑子一抽,叫住了她,
“喂!你……不冷吗?”
他的目光在她的单衣和自己的毛皮暖裘之间游移。
女孩回过头,似是愣了一下,笑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扶露。”
“好,下次还能再见的话,我来教你怎么不怕冷。”
“一……一言为定!”
她伸脱手,在他的小指上勾了勾,“知道啦知道啦”
然后她挥手离去,待他想起问她的名字时,她的白衣已经融进了一山大雪里。
厥后他知道了她的剑,才知道她叫云左,这世间最让人惊叹的女子。
她是剑仙的传人,惊鸿孤影,危险却拥有让人无法忽视的魅力,她独自一人就压下了整个武林全部天才的风头。
那年她十六岁,从西山而去,刚刚突破玄境,进入地境。白衣天外剑,一笑涤众生。
她曾是,那样的人啊。
慕容扶露站在鲜血般的夕阳余晖中,觉得有些冷。
骄傲如云左,却露出那样无奈的心情,说自己会成为累赘。
他突然抬手,冰凉的手背轻轻覆上双眼,苍白的骨节在夕阳下映射出点点冷光。
轻不行闻的声音从手下传出,“你一定要回去,堂堂正正回到洛阳,把那些富贵背后的肮脏和不堪都放到阳光下,烧个干洁净净才好!”
余音回响,声声不停。
云左靠在门边,抬头望天。红云流走,天地长青,她浅浅叹一口气,“傻小子。”
离煌站在远处,剑封于鞘中,剑意丝绝不露,但就是让人觉得他身边十分危险,不敢靠近。
云左知道,他是在练剑,到他这个境界早已不再拘泥于招式,而要养意证道。去了解手中刀剑的同时,也是在了解自己。
当年她第一次拿起惊鸿的时候,她看到天塌地合,万物倾颓湮灭成尘,天地一线汇聚成一道剑光,劈开了鸿蒙日月。
师父告诉她,那就是她的剑道,他还说她很可能会成为下一代剑仙。听说师父看人百无一疏,只是现在看来,也不是那么准嘛。
云左突然想起灵山上那个天赋不错的小子,不知道他能否替他这个不称职的师姐守住师父的名声。
离灯会另有两日时间,离煌就站了两日。
云左自己乐得自在,还捡了一条骨瘦如柴的小狼狗回来养,取名三两。
三两虽小,却十分凶狠,它不咬云左,也不敢靠近离煌,就追着慕容满院子跑,一人一狗把这座有些冷清的宅子硬生生闹出了点鸡飞狗走的味道。
今晚就是灯会了,云左带着三两在扬州转了一转,然后在河滨一家卖糖糕的小摊前找到了叶不平。
叶不平坐在桥上的柳荫里,虽然一口一口咬着食物,却很明显的心不在焉,灰老也稀有地没有在她身边。
她就像一只啃着萝卜的小兔子蜷在桥头一角,散落的头发盖住了泰半张脸。
一脸凶相的三两察觉到了什么,雄赳赳地踱已往,将头伸到叶不平的脑袋前嗅了嗅。
三两虽然瘦得吓人,但给它洗过澡后毛发却是溜光水滑,黑得发亮,慕容说这可能是只纷歧般的狗,这是它被三两追的气喘吁吁后得出的结论。
此时看它人性化地露出一脸嫌弃,云左觉得可能这家伙真的纷歧般。
叶不平险些跳了起来,她惊呼一声倒在桥梯上,然后一抬头,看到了笑意盈盈的云左站在面前。
不知道是惊吓照旧惊喜,她将手中泰半块糖糕一口吞了下去。
等云左连忙向摊贩讨来茶水递给她,她咕咚咕咚喝下去,感受糖糕落了胃,才终于确认了自己没有在做梦。
“云姐姐,真的是你!”
云左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叶不平整小我私家就扑了过来,把脸埋进了她的肩膀里。
云左可笑地拍了拍她的头,将面露不耐烦一直彷徨在脚边的三两踢了踢,“还认识我呢?”
叶不平在她怀里蹭了蹭,露出那张粉粉嫩嫩的脸蛋,“云姐姐说什么呢?我就是死了都市记得你的!哎哟!”
叶不平捂着被云左敲了一记地额头,嘟着嘴道,“干嘛啊?”
云左没好气道,“学什么欠好,学人乱说话。”
叶不平低声嘟囔了什么,云左没听清,她看着叶不平已经运动自如的手臂,有点欣慰,“看来没有什么隐患。”
“那是,”她骄傲地抬了抬手臂,“云姐姐你怎么没告诉我你也要来扬州啊?”
云左也坐在了桥头,把叶不平拉了下来,“这个先不说,你怎么了,怎么一副不兴奋的样子?”
一听这话,叶不平脸色马上消沉了下去,她重重坐下,“别说了,那个李令郎说什么喜欢我,这几天非要跟我一起游览扬州城,而且……灰老这次居然什么都不管!”
她自以为隐藏得很好,但眼眸深处不能言表的焦虑和……恐惧,在云左看来,却那么明显。
云左叹了一口气,撸了一把三两道,“小平儿,你真的姓叶吗?”
叶不平满身一震,她扭头看云左,云左脸上是从所未有的认真和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