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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世歌

第三十五章 太炎道

寄世歌 第三风 4254 2019-09-05 20:33:02

  铿锵整齐的马蹄声踏破了浓重如墨的暗夜,一只栖在老树上的乌雀受惊,长鸣一声振着翅膀飞走了。

  风中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骑在最前面的一人却在门路中段蓦然勒住缰绳,他一停住,他后面的人纷纷止步。

  “现在什么时辰了?”他问道。

  “回窦将军,现在已经丑时了。”跟在他身后的一人回道。

  “我军就在这里等。”窦将军下令说,“上次怀远将军在此地落败而归,甚至被敌军追出了三十余里,他视此为奇耻大辱,今夜一战,乃是他一雪前耻的时机,我们就在此地等他人马汇合,且看他凯旋而归。”

  “今夜之战,定能取胜!”他身后的一列人马呼道。

  “算一算,至少还需等上半个时辰。”窦将军抚了抚自己爱马的脖颈,“闵将军喜欢听人讲史书,故而他身边总带着个“史博士”,平日我们去他那里议事他还总让我们多听听这些。可惜老窦我不大通文,听到的那些原理过了遍耳朵就忘了,惹得许多同僚笑话。现在正好有空,不如何校尉也来给我解说解说那些史书,好让我肚子里也装点学问,下次在闵将军帐中也不至于丢脸。”

  何自芩谦道:“属下学识低微,不敢在将军面前卖弄。”

  窦将军面色如水:“你知道我的脾气,不要在我跟前说这些虚话,让你讲你就讲。”

  何自芩只得问:“不知道将军想听哪段史书?”

  窦将军道:“上次在闵将军那里听到了‘计侯献谋’篇,可惜没听完就有事散了,你就给我讲讲那篇吧。”

  何自芩心里微微一惊,但面上不起丝毫波涛。

  他虽然为父亲所不喜,但从小也是有名师授课的,对各家史书更是了然于心,所以现在讲起“计侯献谋”这一篇来便似信手拈来。

  他刚讲到“计侯彭生者,通州盼襄人也,其父亡,贫无以葬,乃……”就被打断了,窦将军不耐道:“讲直白些。”

  于是他重新说道:“计彭生,通州盼襄郡人士,他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亡故了,他母亲只是平日帮人浣衣赚几个比轮,所以无力埋葬他的父亲。他们母子二人愁苦不已,计彭生不忍见其母忧心,于是提出自愿去县中富朱紫家为奴。其母不允,但他年岁虽小,却颇有自己的想法,对其母言道:若我不去为奴,一来无法安葬自己的父亲,是为不孝;二来我们已经家贫至此,再这样下去恐怕母子二人都要一同饿死在街头,是为不智。倒不如我去富贵家中做个奴仆,先得以存活,再图未来。”

  “计彭生于是到一户姓顾的人家做了奴仆,他把自己父亲葬了,然后再对他母亲拜了三拜,说母亲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未来儿子有了出头之日时再好好孝敬您。姓顾的人家对下人很是苛刻,下人们稍微犯点错便会被鞭打罚跪,所以那些下人们常在暗地里说主人的坏话,但是计彭生却从来不说这些是非。有一次,顾家的水井突然变得很污浊,各人都说这是上天在警示顾家,不日就会有大祸了,只有计彭生站出来说,这是外城修河流所致,不必惊慌。顾家主人由此很是欣赏他,就让他做了宅中的管事。计彭生智慧有才干,又善于隐匿自己,所以顾家下人们都说他未来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顾家主人有一次带他外出加入豪宴,宴会中有小我私家很是刁钻,故意想让顾家主人尴尬,但他却巧妙应对,化解了自家主人的尴尬,由此引来宴会东道主的注目。这个东道主就是管谐,盼襄郡尉,不久管郡尉就将他招揽到了自己的身边。他到了管郡尉身边后,勤于学习,谨慎处事,上面交接他的每一件事他都很好地完成,于是管郡尉愈发器重他了。他在管郡尉手下待了两年,管郡尉又将他举荐给了司兵参军。其时明崤国与我国坚持已久,但是他们国君贪图享乐疏弃政事,所以军力一天比一天衰弱。我国其时已接连拿下他们二十七城,于是领兵的郭上将军便想一举打下通州。”

  “但是计彭生却先用一招混水摸鱼让我军乱了阵脚,然后又出其不意发动攻袭,逼退我军五十里。今后他又用奇谋夺回明崤五郡,使我军损失惨重。他因战功卓越,明崤国国君亲赐他为扶翼将军,加紫袍,食千户。他这段经历不行谓不传奇,于是被街头巷尾所赞美。他回到故宅,对着他母亲跪下泣道,儿子终于有前程了,可以来孝敬您了。”

  “倒是一个孝子。”窦将军的语气平平淡淡听不出褒意。

  “他在家乡略作停留以酬亲友,忽有一日有人在道上喊冤被他撞见,于是他便把那人叫到了跟前。那人对着他连连磕头,说是顾家人把他的堂弟给打了,导致他堂弟现在还躺在床上转动不得。他口中的顾家就是计彭生昔日的主人家。计彭生听完后就命人去核查此事,结果发现那人所言属实,于是他就派人去请顾家人过来。顾家人自以为有旧年的情分在,计彭生不会把他怎么样,于是也有恃无恐地过来了。谁知,计彭生当着顾家人的面讲清了事件起末,列明了证据证人,就要把犯案人送去大牢,并罚了顾家一笔银泉当做受害者的治疗用度。他此举赢得了黎民一片赞和声,那些往日受顾家欺压、投状无门的,纷纷地跑到他这边申诉,他全部受理了,谁能想到顾家富庶一时,如今竟一夕倾塌了。今后,他无私公正的名声传遍了整个明崤国。”

  “计彭生善于用兵,明崤国军队在他的指挥下神龙莫测,我军竟不能再前进一步,于是他在明崤国的声势愈来愈壮。他这样得势,明崤国自然有一干旧臣对他心生不满,于是向国君进言,未免他心有别念,可把他的眷属都接入皇城,且这在外看来是国君赏给他的荣耀,天下谁不赞美国君的贤明?明崤国国君欣然接纳了此言。”

  “之后我军为取厉阳城,与明崤国决战于雁落原,纵然计彭生智计百出,奈何副将不听指令,擅自离城,导致他们一败涂地、弃城而逃。计彭生怒斩副将,却终究挽回不了局面。明崤国国君闻得重要城镇失守内心不由惊惧,再者又有官员放肆批评计彭生弃城而逃实非良将所为,国君遂除了他兵权,将他看守了起来。没有了计彭生的阻碍,我军节节胜利,又连接拿下他们通州四郡。国君无法,只得又召回了计彭生。此时适逢计彭生幼子夭折,他每日在家悲痛不已,才几个月的功夫,国君再见到他时,发现他头发竟然白了一半,无复当日的英姿。”

  “国君赐甲还印,他们举国都盼着这位扶翼将军能重拾昔日威风,赶走仲国人,夺回失地。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位扶翼将军重回战地后居然投靠了我方。”

  何自芩喉咙已经有点干涩,他咳了一声继续说下去,“郭上将军听闻计彭生前来投靠,披着头发就出来迎接他,拉着他的手说,将军何致蒙霜雪?计彭生才进帐坐下,未饮热汤,就向郭上将军献谋五条,他所说条条到位,切中要害,且都是我方苦思不得的良策,在座之人莫不叹服。凭据计彭生的良策,我军三个月就打到了明崤国的国都。我国国君闻得此信,大喜过望,亲封计彭生为烨明侯。明崤国国都被破之日,城中黎民皆对计彭生痛骂不止,郭上将军付托,谁再叫骂就割去叫骂者的舌头,可依然止不住这城中的骂声。”

  “计彭生随郭上将军班师回朝之后,我国国君不仅赐宴于他,还赐了他一座侯府。然两月之后他就在侯府中离奇身亡。据说身中数刀而死,舌头也被割去了,有人推测是明崤国的遗民来找他复仇了,一代英才就此陨落。”

  “什么英才,不外是个叛国的小人而已。”窦将军不以为然,“何校尉,你怎么看这位计彭生计侯的?”

  “史书上说……”

  “我问的是你不是史书,我想听你怎么说。”

  “计彭生他多智善谋,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他叛离明崤国也是由于明崤国国君昏聩无能听信诽语,若是他遇上了一位明君,我们得不到他的奇谋,恐怕也不能如此之快地攻陷明崤。”

  “予却以为,他只是个看重私情、掉臂国家大义的贼人而已。空有一身才气,却不想着救国救民于危难,只想着泄一时之私愤,无甚可取,我若是是他的祖国人,也定当杀了他为国报仇。”

  何自芩听后默然不语。

  窦将军又说:“人有才而不忠才是最可怕的,既然有明崤国的前车之鉴,我们更应万分警戒。”

  说罢他目光如炬地盯住何自芩:“何校尉对仲国可忠心否?”

  何自芩听到这里已是内心忙乱如擂鼓,他强自稳定下自己的心绪,道:“自然对仲国忠心无二。”

  窦将军冷哼一声,付托左右:“拿下他!”

  马上有人围住他将他拉下马来,然后将他按跪在地上。

  他强自镇定地抬头:“窦将军这是做什么?”

  窦将军在马上俯视着他:“你应该知道我是在做什么。你这个故事讲得很好,可是里面的人物我却不喜欢,故事里面的计彭生虽然在我们的史书上被尊为计侯,可是在明崤国的史书上却是一个叛国投敌的小人,万人皆欲挫其骨、啖其肉。倘使我们军中也出了一位投敌叛国的小人,你说我会怎么处置他?”

  何自芩苍白了脸,没有说话。

  “暨阴侯的两千精兵去关外取陨铁的事,本是我军秘密,但黎国却似乎对我军的行军线路一清二楚,导致我军中了埋伏,两千精兵在莫虞谷全部阵亡,从那时起,闵将军就怀疑我军中藏有特工。之后我军又在平旸城失利,怀远将军恨败,彼时铁鹰便已经在黑暗视察你了。直到前不久,嘉洮六城被破,铁鹰这才抓住了你的马脚,我之所没有立刻将你斩首,是因为你另有用,留你到今晚,就是要让你亲眼看着怀远将军告捷归来。”

  铁鹰都出动了啊,何自芩嘴边牵出一缕惨笑,知道事已败事,他一颗心反而不再像之前那样忙乱无主。

  “你是不是还在想,怀远将军今晚之战必败?我告诉你,你通报给敌人的消息我们已经尽数知悉,你自作智慧地将消息传了出去,没想到会反过来被我们利用吧?”窦将军将一只木鸟掷到了他的脚下,“叛国通敌,万人不齿!”

  何自芩闭了闭眼睛,又蓦然睁开:“如今但凭将军处置。”

  “我身边竟然埋着这样一个祸殃而不自知,我实感内疚。”窦将军严厉地注视着他,“你何家也是仲国的士族,为何你竟干出这种叛国通敌的丑事来,不怕给你父亲兄弟蒙羞吗?”

  他抬起头来:“我父亲是仲国人,但我母亲是黎国人。”

  窦将军长叹一声,让人把他押到后面去了。

  寅时刚至,太炎道上远远传来了一阵密集的马蹄声,随着声音渐近,夜里的空气也慢慢变得污浊起来。

  只是刹那功夫,就有万千军马从太炎道的另一头飞跃而至,其中有一身材魁梧者一马当先,此人正是怀远将军。

  怀远将军在几丈之外即下马,向窦将军单膝跪下:“回禀将军,我军告捷而归。”他说着,便将手上的人头掷到地下,“这是谭燕狗贼的人头。”

  窦将军抚掌而笑:“怀远将军请起,黎国经此一败,便再难复之前的锐气,你今日立了大功了。”

  怀远将军心内亦是大畅:“那群黎国的蛮子今日才算见识到我军的厉害,在下不敢居功,但求与他们再战于六城之下,务要夺回这嘉洮六城。”

  窦将军说:“嘉洮六城是要夺回,但不急于一时,你们征战辛苦,现需休整。”

  正在此时,陪同着几声惊空遏云的鹰唳,一只玄色的雄鹰从道旁的山上急飞而来,众人见了,连忙张弓搭箭。

  窦将军看了在他上空盘旋的雄鹰片刻,抬手阻止了手下射箭的举动。

  那雄鹰突然一个俯冲,险些擦着窦将军的头顶掠过,众人看了都大吃一惊,唯独窦将军自己还算镇定。雄鹰掠过窦将军头顶之后,又鸣叫了几声,然后便远远地向山顶上的月亮那边飞去。

  窦将军目视着雄鹰飞走之后,这才转过头来,看着静静卧在自己手掌上的玄色圆筒,面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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