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容接着跟韩济说了一下自己的发现。韩济也是从未见过这样的阵法,不外他认同简容的判断。
三人休息了一夜,第二天等洪水一退就出发了。
韩济的腿受了伤,走路都要人搀扶,因此三人的进度又慢了不少。越往前走,可能是阵势上升的缘故,洪水淹没的高度越小,最后或许走了三四天,洪水就已经波及不到这里了。
没有了洪水的滋扰,他们白昼就可以整日行走了,或许又走了一天半,他们来到了一处沙漠。
沙漠里的细沙在阳光的照射下泛起出一种不真实的淡黄色光晕。简容抓起一把细沙,带点温热的沙子从他手中慢慢地流淌下来,他心里不禁佩服起这个阵的布阵之人。
他们在沙漠里走了许久,但是夜晚一直没有来临,沙漠里仍然是一片亮眼的颜色。他们于是就地休息,休息好了又继续走。如他们这般,累了就休息一阵,休息完后又继续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他们都有些精神倦怠之时,他们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
一块四四方方的白沙地突兀地泛起在众人眼中。
四周都是漫无边际的黄沙,只有这四四方方的一小块地如银屑铺就,一下子就吸引住了众人的目光。
那地上泛着细碎而柔和的白光,纯净得似乎不掺一点杂质。就在白沙地中央,并排长着三棵高峻的桑树,桑树上面悬着七个徐徐转动的巨大光球,七个光球又各自射出差异颜色的光线,最后在天空的极高处形成一个亮白色的圆圈。
简容道:“我们在天上看到的太阳恐怕就是那个白色的玩意儿了。”
韩济颔首道:“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阵法,部署这个阵的人真可谓心思精巧。”
简容朗声笑道:“就是心思太精巧,所以随处要加以穿凿,殊不知布阵之人留下的痕迹越多,所留下的破绽也就越多。”
韩济道:“不外要是没有十足的本事,也难以看出这里的破绽,说到底照旧简兄弟心思灵慧,才识过人。”
简容道:“韩年老太抬举我了。”
他这韩年老,是满心里喜爱他,所以夸起他来一点也不惜啬,他虽然脸皮厚,但是经常被这么夸也有点欠美意思了。
於陵括刚想抬脚走进去,简容忙拦住了他,道:“先别进去。”
於陵括道:“为何?”
简容冷静说道:“这个地方在这片沙漠中如此显眼,如果贸然进去,恐怕会被布阵之人算计。”
他说完,就从外面地上抓起一把沙子扔了进去。众人看着那沙子刚进入白沙地的规模,落下的速度一下子就缓了下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咔擦声事后,那些沙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化为齑粉。
韩济目瞪口呆道:“这要是人进去,那不也……”
那不也化为齑粉,和适才扔进去的那些沙子的下场一样。
简容虽然推测过这里可能会被部署下机关,但是没想到这儿会是这么凶险的一个所在。而且,他现在还完全摸不透这里是怎么回事。
不外小心总是没错的,适才也幸亏他存了这个小心。
他顺着着白沙地边缘走了几步,道:“韩年老,我从这边走,你从那边走,到时候我们在另一边回合,你记下所走的步数,到时候告诉我。”
韩济颔首道:“嗯。”然后又问:“简兄弟你可是有破阵之法了?”
简容道:“现在还不敢说,只有算过之后才气确定。”
虽然简容说是不确定,但是韩济心里却隐隐升起一股丰满的信心来,他相信简兄弟的才气。
二人汇合后,韩济告诉了简容自己所走的步数,简容于是在沙地上坐了下来,拿出自己的向坤仪,开始专心致志地算了起来。韩济则在一旁看得专心致志。
这次他花的时间远比他上次在石头山上花的时间长,他额头都渗出了细微的汗水。
半晌,他似是泄气一样把向坤仪往地上一扔,焦躁道:“不行,这样基础算不出来。还缺点工具。”
阵法的主体是八位与五行,这二者既相互独立又相互影响,由此千变万化应有尽有。而把所有这些元素融会于一体的就是气。气在阵中周行不殆,是联系这些元素的媒介,有了气,才使得整个系统万物并作生生不息,可以说,有气阵乃活,无气阵乃死。前人花了大量的时间心血来研究气在阵中的运作,因为只要掌握了气的运作,阵也就不攻自破。最后,前人们发现,气在阵中的运作也并非没有纪律可循,它在阵中是有凭据点的,也即人们所说的阵眼,作以吐旧纳新之用。这阵眼也是整个阵的命脉,阵眼破则阵破,所以对于这种没有阵门的伤阵,破阵须先找阵眼。而要找到阵眼,又先要找出八位与五行在阵中的具体漫衍情况,再结合它们的运动轨迹以及外界情况,加以盘算,方能得出阵眼所在。
他现在的处境即是,他缺少一个盘算阵眼所在的要害性工具——天时。
在这里,任何时候都如同白昼,时间变得很是模糊。他原来想试着用此外要领推导出天时,但发现基础行不通。
韩济一直在他旁边看着,虽然知道他所说的缺点工具是指什么,他愁道:“这里昼夜不分,难以算出天时,现下可如何是好?”
简容皱眉道:“只要是阵,不管部署得多巧妙,总会有破绽可循。我就不信找不到它一点蛛丝马迹。”
他说话的气息都有点急促了,韩济见状道:“简兄弟,你不如先休息一下,养一下精神,破解之法可慢慢图之。”
简容叹了口气道:“也好。”说罢就直接躺倒在沙地上。
他在沙地上一遍遍想着自己适才的算法,不由又有点急躁起来,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了。不知过了多久,韩济推他起来,然后将水袋递给了他,他摇摇那只剩下半袋子的水,喝了几口又将它递与韩济。
“这袋水喝光,我们就要原路返回了。”
简容轻轻嗯了一声,坐在那里像是看着沙漠的远处,又像是什么也没看。他呆坐了许久,身上有些乏力,于是双臂一张,又仰倒在了沙地上。
他看了一会儿悬在那三棵桑树上的七个光球,就把脸偏向一边,正好瞧见静坐在不远处的於陵括。
他想起於陵括之前只要没事就会这样坐着,一句话也不说。他有时候实在闲得无聊,就直接忽略掉他身上那股冷淡的气场跟他扯东扯西,可这个缄默沉静的青年既没有叫他住口也没有回应他,依旧坐得稳如泰山,也不知道他听进去自己的胡话没有。
现在,於陵括在看着沙漠远处发呆,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简容叫了他一声:“於陵年老。”
於陵括转过头来。
简容垂眼想了片刻才道:“於陵年老,你的对头能布下这么厉害的阵来困住你,可见不是平常之辈。说不定你的对头还会派人在九曜台这四周监视,所以出去之后你要加倍小心才好。”
於陵括微一颔首,道:“多谢。”
简容笑道:“我只不外动动嘴皮子而已,哪有什么值得谢的?真要说谢,也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於陵括又不作声了。
简容想,这人可真是寡言少语。
天上照旧一片亮堂堂的,简容用手背遮了下眼睛,自语般吟道:“桑叶莫莫,彼其可掇,歌以采之,喂我春蚕;桑叶蓁蓁,彼其可缬,蚕已大眠,吐丝娟娟;桑叶萋萋,彼其可袺,邻有智叟,勿窥我房……”
韩济奇道:“你这唱的是什么?”
简容道:“这是以前我的一个老师给我讲的一个故事,今天看到桑树突然就想起来了。”
韩济问:“什么故事?简兄弟说出来我也听听。”
简容徐徐道:“这故事是说,有相邻的两户人家,都养蚕,但是其中一户人家养的蚕缫出来的丝怎么也比不外另一户人家。虽然这户人家缫出来的丝也是上品了,但就是不如邻家缫出来的丝轻柔纤长,平滑质韧,且邻家缫出来的丝近闻另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这户人家百思不得其解,他家里的蚕挑选的都是最好的茧种,给蚕喂的都是最嫩最新鲜的桑叶,而且蚕室也是日日精心照管,那为何他家养的蚕缫出来的丝不如另一家呢?”
简容顿了片刻继续说道:“这户人家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于是他就直接去问了邻家,问他是否有什么养蚕的秘技。邻家哈哈笑道,哪里有什么秘技,不外就是普通喂养而已。这户的人自然是不信,以为邻家藏私,不愿告诉他养出好蚕的要领。”
“为了探知邻家养蚕的秘技,这户人家便在与邻家共用的墙上打了个洞,日夜窥视。这天晚上,果见邻家人提着一壶酒走进了蚕室,将酒洒在了桑叶中。这户人家以为得了秘技,就效仿邻家以酒桑喂蚕。谁知过了三两日,他家的养的蚕全都死了。这户人家心痛不已,就去找邻家理论。邻家听了这此事也是愕然,问他为何要以酒桑养蚕,这户人家不得已说出了偷窥一事。邻家抚额叹道,其缪也哉!原来那天他是喝醉了误入蚕室,且酒壶早已空了,却不想这一幕被人窥见,生出后面这些事来。”
韩济笑道:“这也是近利心切,反受其害了。”
简容却摇摇头:“我原先却不这么看。这智叟尽心尽力地养蚕,结果自己养的蚕缫出来的丝不如邻家的好,这才相问于邻家,问而不得,又转为窥探。他想养出好蚕缫出好丝并没有过错,但是为何他的努力最终子虚乌有,甚至沦为了一个笑话?”
韩济沉吟不语,他也答不出这个问题。
“我其时问我的老师,他只说天下万物或生或死,或荣或衰,都是顺应天道,非人力而可强之。逆天道而为,徒遗身殃。”
简容又想起自己当年的轻狂之语,不禁笑了笑:“我又问,若天道不公呢?难道也要顺应天道吗?老师其时就笑了,对我说,你是不是觉得若是天道不公,人就应该奋起而抗之,以身抗命,虽百死而不辞?我说,难道不是吗?老师又问我,你看得清天道公与不公吗?百年前,仲国相继灭了禹国、北镜国、明崤国,从而一统北方,结束了北方一百三十年的战乱,北方黎民从今后不再离乱失所,这似乎就是天道了吧。可在禹国、北镜国、明崤国的黎民看来,他们亡了国、失了家,天道何曾恻隐过他们半分?八十四年前,武烈帝执意将国都迁往和光,并杀了劝阻他的王真、欧阳玐一干大忠臣。迁徙途中,平民疾病奔忙而死者达万余人。可也是这次迁都,才造就了仲朝的长景盛世。你所见所感的只是你此时你自身所转达给你的而已,正如智叟窥蚕,你所窥的也不外是天道之一角而已。”
“我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问老师,那我们既然窥不见天道全貌,又如何顺应天道呢?老师答道,我之前想这个问题也想了很久,最后想到,或许只有圣人才气顺应天道吧。像我们这般,只能顺应人道了。尽人事,听天命,成无愧,败无悔,如此而已。”
韩济道重复着“尽人事,听天命,成无愧,败无悔”这一句,心有所感。
简容则想起在那方点着沉水香略微有些昏暗的书室里,老师背对着他负手而立,最后对他说的一句话——未来你要是有了更好的答案,就到坟前见告老朽吧。
他胸口似是积压了太多的工具,令他有点喘不外气来,于是他叹了口气,一下子从沙地上翻身起来:“走,我们该破阵了。”
韩济问他:“你有破阵之法了?”
简容说是。
韩济又喜又惊道:“你是怎么找到破阵之法的?”之前简容因为算不出来阵眼位置而焦躁不已,现在却又酿成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不仅万分好奇了起来。
简容笑了笑,指着沙隧道:“在这地上躺一会儿就找到了。”
韩济看着那漫无边际的黄沙,在白昼下绵延成一幅万古寂静的长卷,偶有风起,这长卷又似活过来一般。他抖了抖身上的风沙,实在猜不透里面的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