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似乎是再也静不下心神了,坐立不安地就像是身上生了虫子。阿久看着心烦,索性道:“会死么?若是死不了想瞧便瞧去吧,莫在这儿晃得人眼晕。”
刹那得了令立刻起身,却突然顿住了,呆愣了半晌,复又徐徐坐了回去。阿久不由得心焦:“不是……我说你到底是要哪般?去又不愿,不去又心神不宁,像女人要出嫁似的。”
邱榕笑道:“女人出嫁会这般模样?我倒不知。师父可是亲眼见过?”
“没亲见过还没看过话本啊。”
朗逸在旁拆台:“倒真没见过哪本话本是这样写的,敢问那话本子叫什么?”
“要不说你目光如豆呢!”
正要再扯下去,刹那又腾地起身,这一回话也不说,疾疾地向外冲了出去,身后一溜的烟尘,片刻没了踪影。
朗逸道:“师父妙手段,他果真最听不得唠叨。”
“那是我唠叨走的么?明明是感受到了父爱如山,顽石开窍!”三人一边说着,一边唤出水鹿追赶而去。
刹那果真是向着凶无修养的偏向而去。那三人不想打扰他们父子相聚,又得防着北地之人性情离奇会突然暴起,只遥遥在半空守望着,并不计划靠得近。眼见得白沙之上,那少年如一骑奔马绝尘向前,似是追赶着心中所向,阿久不知为何,心中甚是暖融。
遥想当年二人初见之时,刹那躯体残缺满身浴血,一双眼睛里只有酷寒和狠戾,如同一只困兽,脸上看不见希望,再看如今,清冷的阳光照在他身上,让这个少年看起来像是在发光。
“娃儿长大啦……为娘甚感欣慰。”阿久坐在朗逸身后悄悄掩面。
朗逸淡笑:“什么时候嫁的凶无?师父好品味。”
“滚一边去!”
突然,遥远的沙际传来一声怒吼,听来甚是凄厉,刹那愣了一愣,马上加速了步子疾奔向前。
阿久驶水鹿飞在高处,只见前方凶无的身子直直挺立,似若雕塑不能转动,周身却有玄色长绳相系,扎在沙地之中绷得笔直。
“欠好!”阿久在朗逸耳旁说道,“带着邱榕快跑!越远越好!”怕他不愿,特又加了一句,“听话,莫要做我的拖累。”说完便欲纵身跃下鹿背。
朗逸手快,一把扯住她臂膀:“是谁?”
“言觉!”阿久将他一推,厉声喝道,“走!留下即是累我性命!”说着,身子已然如一叶蒲草,随风飘然向下落去。
“我们走!”朗逸对邱榕道。
“发生何事?”
“莫要……做她拖累!”朗逸调转过鹿头,向着西边疯跑而去。水鹿无缰,他伏在鹿身上紧紧攥拳,一双手鲜血淋漓。
阿久知道刹那已然听到凶无的惨叫,此时谁也阻挡不了他,因此只有先他一步,只期能将言觉引得越远越好。
凌空而至,手执桃枝,万千花瓣化作一条粉色长绸,以闪电之势截断玄色绳索,又在一瞬间化作纷飞疾雨,将黑绳乱刃割裂。凶无半边得解,气势马上大涨,怒吼一声,去拔左手黑绳,那黑绳另一半埋在沙中,不知多深,被他奋力一扯,竟然扯之不尽,便索性拽住送到嘴边,用牙撕咬。一番折腾之际,桃瓣已然将腰畔、左腿、肩胛处的绳子切断了。随即,凶无咬断了左手绳索,却猛地一声惨叫,面色发青,整个身子像被人吊着,双手悬在半空上下不住摆动。
阿久抬头,凶无的头顶,悠然地站着一个青衣男子。身子颀长优雅,笑意轻佻辉煌光耀,玉长的手指轻绕一截黑绳,另一端则系着凶无的脖颈。
这男子如玉,精致雅丽,眉目狭长,笑意却显一丝妖异。他微微歪着脑袋,一双勾魂的眼睛片刻也没有离开过阿久,过了一会儿,笑意更盛,唇边现出一丝促狭:“你衣服脏了,是多久没有洗过了?堂堂言氏,又何须让自己过得这般辛苦?”
“言觉!”阿久一声厉喝,万般桃瓣聚拢身旁,如弓弩一般迸射而出。
言觉不动不语,只是轻勾唇角,手上黑绳再绕一圈,脚下凶无喉间便迸出一声气短的哀嚎。漫天桃瓣马上在他身旁刹住,最近的那一片险些已然到了眉间。
“你的桃花剑呢,怎么碎成了这样?”
“即是成了粉末,我凭一双肉手也要同你拼命。”
“戾气不要这般重嘛,五十年关得还不够啊。我刚刚出来,可不想立刻进去……那里头太无聊了,我再不想去第二回了。”
“不会让你去第二回的……此番出来,我哪会让你在世回去?”
言觉嗤笑:“放狠话嘛……没有从前说得犀利了。”
“你有本事,便不要挟持旁人,咱们言氏对言氏,好好打一场!”
“打架嘛,五十年前就同你打过了,太累,不想打第二次了。”
阿久咬牙切齿:“那你想如何?”
言觉打了个哈欠:“没有想好,我这不刚刚出来嘛……本家仍旧那般死板无聊,我无所事事,便想起你来了。”他眯起眼睛笑,像两轮弯月悬在玉盘之上,“无论何时,找你玩总是很有趣的。”
闲扯这么些话,阿久心中排山倒海的种种情绪终于缓了一些,不是消散,而是凝聚起来,在胸中盘成一个紧紧的核,蓄势待发:“说起来,言悦是怎么回事?你出来了,她便死了,是她以命换的你?”
“是的。”言觉笑意盈盈,丝绝不似在与她谈论一小我私家的生死。
“她是自愿照旧被迫?”
“你是多久没有回去过了,石窟的朱符若非自愿解得开么?”
“她竟愿舍命为你?”阿久不信,“那既如此,她早干嘛去了?”
“嫉妒了?”言觉咧开嘴,笑得很开心的模样,“她做这事,不是因为喜欢我……虽然也不排除有那么点可能,究竟我在咱们族里长得照旧不错的……但主要照旧因为你。”他伸绕着黑绳的食指,向阿久面上轻轻一指,指尖在她面庞的偏向悠悠地画着圈,“因为她恨你,想要我出来杀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