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榕微微眯起双眼,却并不如她所愿的那般顺着说下去,而是问她:“女人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婉枝的眸中极快地划过一抹亮色,快得连她自己兴许都未察觉:“你们一来我便知道差异。那女子是言氏,可你们是人!寻常的人!不是白氏那样旧世活下来的怪物。”她突然有些激动,身子不觉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在邱榕跟前热烈地低语,“咱们是人……他们是妖怪。而苍无,不应该有这些妖怪!”
邱榕不动声色地往退却了半步,好整以暇地端凝着面前这些心怀鬼胎的女子,笑了笑,道:“万一女人错了呢?苍无不是不应该有妖怪,而是不应该有咱们这些凡人……”眼见着婉枝的脸一分一分的泛出绝望的青白,他勾了勾唇角,侧过身子背对着门外,悄语道:
“女人想煽动榕,必是榕可堪利用。可这世道公正,谁也不是白白可以被利用的……今日晚些,左右无人之时,若女人有什么想说的,或可来找榕一叙。”说完,他拍了拍呆愣住的少女肩膀,悠悠地自她身旁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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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白云升在殿中宴请阿久一行。其实鬼渊深沉,并不见日月,所谓晨暮之时,传说是由白氏那座星轨仪推算出来的。
巨龟的左右眼中各有一座玄石垒作的宫殿,左眸处为月主所居的摘星宫,右眸所在月神殿四周空空,里面摆的正那座巨大的星轨仪,这个旧世留下的至宝是整个白氏的魂脉所在。
同为旧世遗族,又同样有过耀眼的过往,言氏较之白氏,虽然张扬了一些,但却散漫得多了,族人又多爱游走四方,因此言氏本家的屋宇其实甚是盖得搪塞随性,远不及白氏恢弘。阿久百年之间来过此地两三次,每一回都要叹息白氏宫宇雄伟,族规森严,族人个个体态高尚,认真是一副……目瞪口呆之相。
此番宴请并未设在两处眸宫之中,而是行至脖颈之下,龟背与之相衔的那条阔道尽头的小楼之中。小月生白容霜带着四人自眸宫沿着龟颈上凿出的阶梯而下,又是一千多格的台阶走来,直走得阿久几度想要骂娘。朗逸紧紧地跟在她左右,一只手时时防着,只待她双唇一启便一掌将那些白氏一辈子都没听到过的污言秽语给捂回嘴巴里去。
出门带着这样一个不识时务的师父,实在是让人操碎了心。
那步道开阔,可以并行三辆马车,修得笔直,门路两旁险些无物,只是每隔五十步便修有一座三层塔楼,一左一右交替修葺。远观确是巍峨,只是走的近了,却发现塔楼之上只有灯烛摇曳,空空荡荡,并不见有人值守。
朗逸和邱榕互看一眼,邱榕于是问道:“敢问容霜小友,不知这塔楼修作何用?”
白容霜的面上极快地划过一丝尴尬,道:“这本是哨楼,只是现在不用了。”
邱榕继续追问:“为何现在不用了?”
白容霜稚嫩的面上罩起一层薄霜,道:“染仙渊阵势隐蔽,凡人难以侵犯,因此也不必辛苦族人看守了。”说完紧紧得抿了抿唇,显然是不想多说了。
邱榕不禁看向阿久,见她冲天翻了个明白眼,于是好奇得扬了扬眉,悄步行到她身侧,附耳已往。
阿久以手挡面,低低说道:“人丁稀少,供不起了。”
邱榕又问:“白氏偏安一隅,理说应该逐渐恢复元气才对,为何反会人丁稀少呢?”
阿久道:“嗨,还不是那些臭规则闹的,徒弟你记着,若是你太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自己也是万万走不久远的。”
邱榕笑了笑:“门生不外是个商人,最多不外逐利而为而已,哪扯得上人命,师父不必担忧。”
“正是逐利而为,要有个头,扯上性命了,即是到头了。劈面的利再大,也不行妄行。”
“是,门生受教。”
阿久难得正经当一回师父,授一回道,心中大是满足,正计划着再憋一篇大论出来,却听白容霜道:“尊客辛劳,咱们到赏月楼了。”
阿久抬头一看,那是个两层的楼阁,虽然不大却显得甚是精雅,飞檐玉阶,雕梁画栋,这样式放在旧世里也是考究的。如今想要在苍无盖这样一栋小楼,所要泯灭的精力不比盖一座宫宇来的少。只是苍无到底缺木,那原本应该全由贵木制成的柱子、台阶,如今用的都是石头,在外头漆上朱红以掩盖其粗笨。
一路的冷清终于有了人气,两旁候着八名女子,垂着头,足穿布鞋,都不是白氏的女子。邱榕静静的看着,心中思量着这些女子应该也都是四周掳来的。
女婢们将客人迎入客堂,堂中装饰精丽,虽然每日都有人细心擦拭,但也闻得出陈旧的味道。入座后,婢女们端上茶水。邱榕端到鼻前一闻,香气浓郁,但却并不是茶叶的味道,也不似花果香气,倒似是许多香料掺合出的味道。
苍无只有七八种茶,而有心有余力能坐下品下的氏族十之一二,其中更是唯有紫叶和苏芒才是最为娇贵细腻的茶种,都生长在离此地很远的水泽四周。
邱家的商队每年都要去一次南方,为国主购茶。那茶价不算很贵,因为只得一两袋,要再多也没了,而整个苍无也只有他们会来买。
白氏的茶水剔除了茶叶,观水闻味更是辨不清茶种,只知道定然不是那两种珍贵的茶种。
这一顿饭除了白云升,只有两人作陪,一个即是随侍左右的白容霜,另一个是个女子,容貌清丽如水,双眸如晶,只是坐着平静微笑,并不说话。她跪坐在劈面,垫在身下的双足是一对鹿蹄,这即是邱榕看到的第一个白氏星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