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难怪他会杀死荆轲了。”赤练听罢,仍有些讶异,“只是,我所记得的盖聂,却又不是这般冷酷无情的人。”
“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这么多年,物是人非,我也不知道他酿成了什么样子。”卫庄将目光从远处收回,“你来此处,有什么事?”
“荆轲刺秦一事震动诸国,牵涉颇多,有许多细节流沙都不甚清楚。”赤练微微颔首,“加之又涉及盖聂,依我看来,不如我去一趟秦国,视察清楚。”
“不必。”卫庄却直接谢绝了,“流沙当下的任务,不是盖聂。”
“那是......”赤练不解,却见卫庄递过来一份帛书。她接过,细细看去,目光愈加惊异,帛书文字不外寥寥,她却重复看了数遍,许久,才移开目光。
“这......是什么人写给大人的?”赤练手中捏着帛书,心中依然惊奇。
“燕国太子妃。”卫庄并不转头。
“既然是太子妃,那又为何......”赤练话刚说出半句,又哽在喉中,“素闻燕太子匹俦鹣鲽情深,怎么到了生死关头,太子妃却有如此请求?”
“燕丹不死,秦王的怒气便无以纾解,燕国也难逃一劫。”卫庄突然极轻一笑,辨不清情绪,“况且,燕王喜此时也是同样的想法,太子妃的请求,不外是顺应了所有人的心意。”
“可燕王莫非真的要交出燕丹?”赤练皱眉,目光沉沉,“秦国对剩余四国虎视眈眈,无论有没有荆轲之事,交战都是一定。燕王就算杀了燕丹,也不外是饮鸩止渴,又能拖得住秦军几日呢?”
“有些人只要解渴,也无所谓饮的是鸩酒。”卫庄语气淡淡,却又有所指,“这样的君王,我们也不是没有见过。”
赤练心头一凛,突然又想起那一夜寝殿地毯上殷红的血。她有片刻失神,只是呼吸之间,她又稳下了思绪。半晌,她才开了口,“那我们,将如何见到燕太子妃?”
“去蓟都。”卫庄道,“在燕王与秦王之前,找到燕丹。”
说罢,他便径自转身,漠然从赤练身边走过,独自离开。赤练不由得一偏头,却也只是看到那小我私家离去的背影,那个身影一如既往地从不转头,她看了许多年,从来如此。
所谓深情,究竟会是怎样的结局?
她以前从不会去想这些,也不屑去想。只是此时现在,不知怎的,这个念头便突然闯进脑海,萦绕不止。
她手中还拿着那份帛书。她抬起手,又将帛书看了一遍,却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答案。
······
燕国,蓟城。
不外一处行宫,却也是随处雕梁画栋,雅致特殊。庭中草木整齐,可见时常有人修剪,就连各处院落的用具,也是一应俱全。如此周全,不知是主人有意做好的迎客的准备,照旧往常便有人住在这里。
赤练站在院子里,望着唯一的那棵参天古树,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当年的公主府。
燕国的宫廷气势派头与韩国迥异,唯独这座行宫,随处都有些熟悉的感受。略微一问,才知是燕王当年有一位夫人,是韩国和亲的公主。那位公主思乡心切,燕王出于痛爱,便特地建了这么一座有韩国气势派头的行宫,算作纾解夫人的思乡之苦。
她想,若她的人生未曾有波涛,那么她或许也应该和亲别国,成了一位不知名的夫人。
那一夜狼烟连天万念成灰,他给出的所谓第二种选择,恐怕就是这样。
只是她没选,于是如今便在这江湖上来去漂泊。其实这也没什么欠好,她做久了金丝雀,总也该自由地为自己活一次,能追随自己喜欢的人过不受束缚的生活,她甘之如饴。
正妙想天开着,一个声音重新顶上传来,“卫庄与太子妃晤面,你不去?”
“卫庄大人有付托,我今天不行打扰他们。”赤练淡淡道,“事关燕丹性命,想必太子妃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她仅听这个声音的偏向便知道那人是谁。那参天古树枝叶茂密,向来是他偏爱的栖身之所,她见责不怪,头也懒得抬。
“莫非不是怕你失态?”白凤轻飘飘地落下来,“你若见了太子妃,多数要惹出祸来。”
“我能惹出什么祸来?”白凤这话说的奇怪,赤练也不由得转过身来,“莫不是我与那太子妃有仇?”
白凤目光却一怔,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回覆。半晌,他才开口,“卫庄未曾告诉你?”
这一番没头没脑的话令赤练越发疑惑,却也让她直觉感应有些事她被蒙在鼓里,“告诉我什么?”
“而已,既然卫庄不想让你知道,我也不能多嘴。”白凤却又不说了,转身走开,“你今天权当我没来过。”
“等等。”尽管白凤今天让她觉得反常,只是除开这些,她又有不得不做的事情,“你今天去了哪里?”
“这是卫庄交接的任务,你不必知道。”白凤脚步不停,并不转头。
“你的脚步比以往极重,身法也不如以往灵活,我若没有猜错,你应该是伤到了灵池穴。”赤练也淡淡道,“灵池穴对擅轻功者至关重要,你若是延长了,这一身轻功早晚要废。”
白凤停下了。
“若让我看看,兴许另有恢复的可能。”她又补了一句。
白凤不动了。赤练兀自一乐,慢悠悠地走到白凤身旁,又绕到他身前。白凤的目光有些凛然,满是怀疑,而赤练并不在意,只将两指搭上白凤的腕脉,垂下眼眸。
半晌,她突然两指一抬,直冲白凤胸腑而去。白凤一惊,下意识提手去挡,而赤练似乎预见到他这一行动,化指为掌,立即钳住他的手臂。与此同时,她另一只手飞快一刺,两指极重地戳住了白凤肋间——
白凤眉头猛地一皱,身子一俯,便吐出一口血来。
那一口血红中泛黑,可见凝结已久。白凤不由得又咳了几声,果真感受肺腑间轻快了许多。
“伤你的是什么人?”赤练双手环起,“能如此精准地伤你灵池穴,看来是个妙手。”
“不外是燕国公主身边的侍女。”白凤抬手拭净嘴角的血,语气平淡,“她善使银针,精通穴道,应该是医家的人。我本用羽毛挡下了她的攻击,只是有一枚针藏于其他针影中,我未曾注意,才着了她的道而已。”
“应是你其时躲避得快,所以针才刺得不深,只是稍有淤血而已。”赤练一笑,转过身去,“否则那枚针刺穿灵池穴,你的轻功其时就已经废了。”
白凤神色平静,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眸子里又有光几许翻腾幻化,许久才平息下来。
“最近不要运功,加以休养,过几日便好了。”赤练自顾自地走出院子,“能找来武功如此之高的人为公主做侍女,看来这位太子妃也有几分本事。”
“你要去见她?”白凤看向她的背影,“卫庄未必允许你去。”
“只是看看而已。”赤练并不理会他,走了出去。
白凤留在院子里,看着赤练愈行愈远,眉头微微一皱。半晌,他看了一眼地上的血,又抚了抚刚刚被赤练刺住的地方,一阵阵隐痛照旧蔓延出来。
医家……不,医家出世,那侍女又岂会为太子妃效力?看她身法,明白又有几分墨家的架势,莫非,此女是燕丹手下墨家的人?
燕丹......墨家......太子妃......白凤思索着这些人,心中又是浅浅一叹——若让赤练知晓了那位太子妃的来历,又不知将有怎样的波涛。
卫庄,又何尝不是有意瞒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