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法,执行不怠……”姜玺喃喃着,突然看着赤练,“你是如何知道这句话的?”
赤练一怔,才反映过来。
“知道又如何?”赤练心中悄悄痛恨,脸上却依然不动声色,“你刚刚不还说我博学?”
“这话,是我们秦国一位贤人说的,”姜玺倒是没有再怀疑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初听这句话,便觉得极有原理,本想再多听听贤人教诲,只可惜,那位贤人惹恼了天子陛下,被关入死牢,厥后离奇死去。否则,我还可以受益更多。”
不经意间便听闻故人的消息,赤练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一缩,在一瞬间剧烈的疼痛后,又只剩了慢慢松懈下来的空茫,“那位贤人......为何惹恼了你们天子陛下?”
“就是这句话,”姜玺目光中也有感怀,“他似乎是不愿意陛下征战六国,便频频辩合,冲撞陛下旨意。而就是这句话,暗讽陛下以人力反抗天地,彻底激怒了陛下,结果......”
他没有再说下去,赤练也没有作声,空气一时静默,似乎有伤感在弥漫。
“天地之法,执行不怠,术以知奸,以刑止刑。”许久,赤练喃喃道,闭了闭眼,“没关系的,真正执行天地之法的流沙,还在的。”
“你......你说什么?”姜玺没有听清,问道。
赤练斜了他一眼,又恢复了淡漠的神色,“我说,那位贤人,不是秦国人,是我们韩国人。”
“是吗?”姜玺闻言,思索起来,“倒一ㄇ,我以前在秦国,倒也听说过那位贤人是称作令郎韩......”
未听完他的话,赤练已经转身,走出了书房。
······
回到自己的院落中,赤练便有些怔忪,神思不属。
如果韩非真的是因惹恼秦王而开罪,那便真的是讥笑了——一句天地之法,缔造了流沙,却也为他带来了杀身之祸。
“你这牙尖嘴利,果真不减当年。”轻飘飘的话音落下,赤练循着声音看去,便看见高树之上,白衣迎风,长羽舒卷。
“你都听到了?”赤练收回目光。未曾想她与姜玺一番辩说,白凤竟也尽数听去,说起来,她现在也不知道白凤何时就在她身边,她已完全掌握不住他的行踪了。
“我还以为,世上除了流沙,便没有人会再看重韩非。没想到,另有一个小吏。”白凤似是笑了一下,“阶下囚的滋味,如何?”
“尚可。”赤练淡淡道,“论起当阶下囚,在新郑,我倒要请教你才是。”
“那你比我幸运,遇到的是姜玺这种宽厚的人,我当初寄人篱下,日日看见的都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狂妄女子。”白凤的声音也是轻轻浅浅。他无声无息地落下,站在树后,与赤练背对而立。
“你不是要在颍川其他地方营造乱局吗?”赤练瞥他一眼,“我看姜玺要处置惩罚的那些案子,怎么也不是个有作乱情况的数量。”
“现在不是时候。”白凤的声音沉静下来,“秦军已经陈兵赵国领土,不出半月,应该就会攻破邯郸。”
赤练突然一凛,转身看向白凤。
“怎会如此之快?”赤练沉吟道,“赵国虽折损了李牧,但余威犹在,秦国贸然陈兵,岂有胜算?”
“赵王迁有禅位于赵嘉之心。”白凤道,“赵嘉一旦继位,必会立即提拔将领弥补李牧的空缺,与秦国反抗。而赵王迁痛失爱子,整日昏昏碌碌,不理政事,只要赵王迁还在位一日,赵国朝堂就是一盘散沙。”
“所以秦国要赶在赵嘉掌权之前,攻陷赵国?”赤练思索道,“只是......这一仗,怕是于秦国而言,也是胜负难料。”
“所以,我们就要在秦国两全乏术的时候,在新郑挑起事端。”白凤也转身,看向赤练,“无论秦国攻赵是胜是败,都不允许新郑出乱。卫庄说,秦国若攻陷赵国,那么对赵国的治理势须要仿效新郑,若新郑动乱,便会激起赵国的反抗;反之,若攻赵失败,于新郑的韩国遗民而言,又是鼓舞,再有动乱,便可能会一举推翻秦国在新郑的统治。”
“所以,动乱最好的时机,莫过于在秦国攻赵之后,无论胜负,都对我们有利。”赤练忖度半晌,慢慢有了笑容,“卫庄大人如此计划,果真巧妙。”
“不外,新郑这边,也不能掉以轻心。”白凤又道,“秦国攻赵,若遇到阻碍,多数会借阵势之利,从颍川郡调兵。颍川的军力如今由姜玺总管,他若不能实时兴兵,多数会被秦王问责,此时再加上新郑动乱,便会给昌平君平乱一个恰好的理由。”
“姜玺这边,我来卖力,不会有一个秦兵去邯郸的。”赤练一笑,“你也要盯紧攻赵秦军的动向,一旦有求援之人,立即告诉我。”
白凤不言,算作应答。
“如今看来,赵及早死,未尝不是好事。”赤练微叹一口气,望着远天流云,悠悠道,“这个节骨眼上的赵王,多数将是亡国之君,他那性子,当一个太子已是为难,又怎能受得住如此恶名?”
“未必。”白凤却驳道,“没有一小我私家生来便有肩负一切风刀霜剑的勇气,只是命运从不留情,该肩负的,从来都避不外。既如此,便也只能改变自身,去适应命运,期待转折的时机。究竟,活得久了,说不定什么都能看到。”
赤练定定看了他半晌,突然笑道,“你终于认可,该是人去适应命运了。”
白凤淡淡看她一眼,不说话。
“我认识你这般久,照旧第一次听你说了一句我赞同的话。”赤练斜睨他一眼,“怎么,刀子嘴生锈了?”
白凤懒得理她,身影一闪,已消失在了她背后。
“命运啊……”赤练低声道,看着这片已经属了秦国的院子,“可我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命运究竟是什么。”
那如今,她是在顺应命运,照旧在违逆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