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姬如提着一个轻巧肩负一般，随意将头发攥在手中，提着赵及的头。
那张与身体疏散的面容上，并没有太多的惊惶，甚至还很宁静。他一如之前清淡雅致从容不迫，合着眼，抿着唇，似乎在死前一刹犹不知大限已至，还留着生命里最后的优雅愉悦。
他应该......没有很痛苦。
白凤明白此时赤练心中的惊恸几可撕裂天地，他无法感同身受，却也明白这一刻伤心欲绝。于赤练而言，这并不是一个前一刻还言笑晏晏，此时却了无声息的差异的无法接受——她见识不少，又怎么会为这些感怀？
她悲的，是她遇见一位佳令郎，他们饮酒泛论，引为知音。她拼着任务失败照旧放过了他，带他出逃，眼睁睁地离别。本以为今后相忘于江湖，却未曾想，不外区区片刻，他们又见了面。
却已隔了黄泉。
她从赵及身上看到了逝人的影子，她珍视，珍重，不忍扑灭。她与赵及互引为知己，在这小我私家身上寄托了这些年来压抑的所有孤苦与空茫，她以为她在这世上终于遇见了一个能取代那小我私家弥补她失去的存在，却在一转身一言一行一举止间，照旧错过。
得而复失，何等大哀。
白凤压着赤练的身体，像压制，又像拥抱，静静地等她渡过最初的也是最大的惊恸。女子挣扎的身体逐渐平静下来，只余不停的哆嗦，她不再试着挣脱，也不再试着叫喊，像是终于回到了现世，终于接受了一切，缄默沉静地流着泪。
失去了啊，失去了。
血仍不停滴落到地上，腔子断裂处血迹殷然，仍犹未干。
难逃的一死，难逃的诀别。
过了最初的震惊悲痛，他们照旧要将目光放在当下——月姬究竟是什么人，赵及是否是月姬所杀，以及那个神秘的黑衣人，他为何要毁去明砚尸体......诸多谜团，如悬顶之剑，让他们并没有时间伤心。
白凤眼睛紧盯着那个黑衣人，此时看来，他比月姬更难应付。
黑衣人在将明砚尸体扔出窗外后，立即贴在了门后墙上，月姬推门进入，那片地方被阴影笼罩，恰成一个死角。那黑衣人便躲在这个死角里，月姬推门伊始，竟没有发现他。
而他的位置正对着白凤赤练的藏身之地，月姬看不见他，白凤却能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黑衣人不知是未发现白凤赤练，照旧基础未将他们放在心上，就那么坦然地躲在那里，不知要做什么。
月姬仍在房间里四处寻找明砚，眼看着便要走到门口窗边，这时，黑衣人突然动了——
那一刻，白凤以为自己泛起了幻觉。
像一个沙子堆砌的人形，猛然被石子打散，又像一团烟雾聚拢，被风吹开......黑衣人全身突然变得模糊，看不见身体的边缘与界限，似乎慢慢融化在了空气里。到极限时，他整个身体都变得透明，险些可以透过他看见其后的墙壁，而此时，他已散成一团虚影，快要看不出人形来。
随即，如物极必反一般，他的轮廓又徐徐清晰起来，从身体边缘，到衣裳容貌......像雾气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从那个空间的空气中，又慢慢凝出了一小我私家。
只是此时的人，身上已不是黑衣，而是女子华服；头上已没有兜帽遮面，而是有了一副姣好容貌——待他整小我私家彻底凝聚成形时，已完完全全不是刚刚的黑衣人，而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了。
至于那女子容貌，已让白凤瞠然无言——
是明砚。
这诡异的黑衣人，一番变化下来，竟酿成了明砚！
赤练此时也是震惊很是，她虽然心中惆怅，但警惕仍在，也在紧盯着那黑衣人的一举一动。她与白凤同样目睹了黑衣人酿成明砚的全历程，如此离奇，如同鬼魅，令她一时简直怀疑自己所处是不是人间。
而这位假明砚施施然从门后走出，招呼月姬，“月姬姐姐，我在这里。”
连声音，都与明砚一模一样。
“原来你在这里。”月姬闻声，转头，一眼便看见了她，“你去找那赤练要解药，她可给了你？”
语气如常，似乎月姬也没有发现眼前的是个冒牌货。
“她倒是还算守信，果真给了我最后一颗解药。如今西施毒已解，我也没有掣肘之处了。”假明砚笑吟吟道，从心情到举动，竟与真的明砚没有丝毫差异。
若不是白凤亲眼看见明砚痛苦死去，他也要以为这个明砚就是正主了。
也怪不得他首先即是毁掉明砚尸体——白凤心中暗想，这便说得通了——这人的本事，或许可算易容，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可以取代明砚活在世上。
却不知道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既然毒已经解了，那我们也可以回去复命了。”此时的月姬冷静沉稳，话语间满是肃杀之气，与原先的鸨娘判若两人，“赵及如今也死了，不出半月，赵国肯定大乱。这下，大人想要除掉的那小我私家，无论如何也活不成了。”
“不杀赵及，便扳不倒那人？”假明砚问道。
“那人在赵国朝堂根深蒂固，势力深厚，若不赔上一个太子的性命，恐怕也没法让赵王下定决心除了他。”月姬提了提手中的头颅，眼中笑意残忍，“这一次，他必死无疑。”
假明砚沉吟片刻，复又问道，“那赵国死了太子，必会全力追查，他们一路查下来，查出是我们所为怎么办？”
月姬冷笑一声，“赵及临死前见的最后一小我私家是谁？今夜太子遇刺，谁的嫌疑最大？那个赤练武功不低，绝不是什么平常之辈，来挽仙坊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既然她送上门来，也别怪我们拿她当挡箭牌，赵王失子的雷霆之怒，便看成我送她的回礼！”
赤练全身一颤。
白凤扣住她肩膀，示意她冷静下来。只是他心中也是微沉，下面两人的对话，似乎隐隐也透露出了某些惊天的阴谋。
而眼下，他们竟然计划，将刺杀赵国太子的罪名，全部扣到赤练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