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身来，双手在腹前交合，目光垂敛，十分恭谨。不多时，门外传来几人脚步声，在门口站定。
吱呀一声，房门被一名小厮轻轻推开。
赤练微抬眼看去，本以为会看到一个气血亏虚的虚浮之人，却不意门口的人反而十分俊俏挺拔。锦衣玉带足以彰显身份，那人慢慢走进来，房门随之掩上。
赤练仍然看着他，审察着这个意料之外的形象。
面庞白皙，眉如远山，眸若晨星。这人的眼神意外地洁净，倒不像是听说中那种流连烟花之地的登徒子。而其鼻如玉管，唇色微红，五官都十分周正，似乎未曾被酒色沾染。
赤练心中微怔，望着这么一小我私家，竟突然间也拿不出之前备好的那些轻浮。
“你看我这许久，可在我脸上看出了花来？”赵及突然开口，目光中有戏谑。
赤练一震，回过神来，立即跪倒在地，“殿下恕罪……妾身失礼，万望殿下饶妾身这一回。”
“为何失礼？”赵及并未看她，而是走到房间里，熟稔地拿起一块玉珏把玩。
“妾身……初见殿下，”赤练竟被他问得有些措手不及，“才得知殿下与那市井传言差异，一时愣怔，故失了礼数。”
“有何差异？”赵及放下玉珏，复往里走，坐到床榻上，“传言中，我昏聩无用，文武不成，枉为太子。你若指的是这个，那我与传言便没什么差异。”
赤练伏在原地，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接话。
“而已，起来吧。”赵及似乎终于放过了她，“坐过来，我还未看清你容貌。”
赤练慢慢起身，走已往，坐到赵及身边。赵及在她脸上一寸寸看去，许久，才开了口，“你今日的妆容是韩国的钿花妆，你是韩国人？”
赤练未曾想他连女子妆容都识得，只能应到，“是。”
“明砚是赵国人，你却是韩国人，你们姐妹两个，离得倒是不近。”赵及轻描淡写道，似乎只是随意一提。
赤练心中一紧，开口道，“我与姐姐自幼离散，流落到了韩国，如今也是韩国国破，失了容身之地，才来投奔姐姐的。”
她没想到这赵及非但不笨，反而聪颖，一连串问题都令她难以应答。情急之下，她也只好临时编出一套说辞，无论能不能骗过赵及，总先把眼下应付已往再说。
“你与明砚，简直也是姐妹情深。”赵及没有再问，似乎是信了赤练的话，“这些日子，明砚经常与我提起你，说你容色过人，艳绝邯郸。我心下好奇，故今日一见。”
他看着赤练，微微一笑，“现在看来，明砚所言果真不虚。”
赤练赧然笑了笑，低下头去。
“来挽仙坊，可还习惯？”赵及又道，“韩国与赵国风土虽然有异，然而两地三百年前同属晋国，私以为差异不算太大。”
“还好......住了一月有余，大致已经习惯了。”赤练一直低着头，不去看他。她这一年来辗转漂泊，早已分不清什么家乡异乡。如今突然有人嘘寒问暖，却是个陌生人，照旧她要杀的人。
她不能看他，会动摇决心。
“你初来乍到，应多依附月姬，好让她照顾你。”赵及声音淡淡，如平缓的流水，“月姬在邯郸经营挽仙坊已有十数年，据说与朝中李将军关系匪浅，深得李家呵护。你若讨得月姬的欢心，就算是整个邯郸，恐怕也是要敬你三分的。”
“李将军？”赤练却听出了其中重点，“哪个李将军？”
“你不知道么？”赵及侧头看她，“自然是李牧将军。”
赤练心下一惊，万没想到月姬竟还结交了这么一位大人物。名将李牧，六国之内都有声名，其显赫不亚于秦国王家。她当年在韩国，也听过不少关于这位赵国上将的战绩，却未想到，这人竟与月姬另有关系，“月姬......竟如此神通宽大？”
“听说月姬与李将军本人倒是没什么往来，但与李家其他人的关系十分密切，挽仙坊正是在李家有意无意的呵护之下，才气生长到今天这般规模。”赵及倒是很有耐心，一桩桩一件件都娓娓道来，“不外，邯郸中人，早已认为李将军就是月姬的靠山了。”
赤练心中久久难以平静，不由得惊服于月姬的手段。没想到，一个风月之地的鸨娘，居然配景深厚如斯，也难怪挽仙坊如此有声有色——有李牧作靠山，在赵国还怕什么呢？
“竟与你说了这么多，险些忘了正事。”赵及突然一笑，站起身来，“我召你来，可不是与你闲聊的。”
赤练心里一紧。
“我们......也该做些其他的事了。”赵及看着她，眼中笑得别有用意。
赤练心中警铃大作，坐在原地抬头看着赵及半天不知该如何反映。先前赵及温厚体贴，与她絮絮说了那么多，她险些都忘了赵及实际上照旧她的恩客……一个男人进这种花柳之地，所谓的正事，赤练不用脑子也能明白。
这......这就来了？
她努力装作不动声色，却不知在赵及眼里已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赵及又一笑，谑意更重，“你准备一下。”
“......是。”赤练已经盘算着该如何动手了。
赵及站起身，走到门前，停了一会儿。赤练趁他背对，悄悄握住链剑剑柄，然而赵及突然开口，高声道，“来人，将醴泉送上来。”
门外有人应诺。赤练一惊，急遽又将剑柄掩住。
门被推开，赤练看去，照旧原先的青衣小厮。他捧着个托盘，上面有一盏酒壶两个酒樽，似乎很是珍贵，故而那小厮的行动也是十分谨慎小心。他将托盘放在案上，又躬身退了出去。
此时赵及才回了头，“过来吧。”
赤练现在的计划已经全部被打乱，她摸不透赵及的所思所想，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听见召呼，她平了平心绪，慢慢走已往。
跪坐在案前，也坐在赵及劈面，赤练静静等着赵及付托，做好了应对任何情况的准备。
不多时，赵及说道，“都斟上吧。”
赤练拿起酒壶，给两个酒樽都倒满了清冽酒液。这酒甫一流出便有一股甜香，浓而不腻，沁人心脾，是其他美酒都没有的味道。这般奇特的味道，或许也不是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