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怔怔看着白凤，说不出话。
“别愣着了，走吧。”白凤已经转身，顺手拉住红莲的手腕。几枚羽毛在空中一飘，白凤拉着红莲身形在羽毛上一点，转眼间已跃过极远。
紫女又怒又忧地看着两人的背影，最终照旧拉着张良全速向宫门外奔去。
红莲自己轻功不差，只是与白凤相比照旧逊了太多。而白凤似乎也没有要她全力追赶的意思，直接拉着她的手腕，靠自己的力量飞速前行。
红莲觉得自己似飞一般，脚甚至都点不了频频地，而全依白凤带着她掠留宿空。风声在耳边咆哮，她微微偏头，便看见当年那个尚且青涩幼稚的少年，如今已长出了成熟的骨骼。
他的轻功日益精进，而他的面容也愈发俊秀，红莲这许多年从未如此认真地看过白凤，如今一看，已与初见是天壤之别。
浴火重生的凤凰，已长出了丰润的羽毛，可以于九天之上清丽长嗥，统领人间百鸟。他不再是初见时狭隘激动的少年杀手，时光终于为他蜕出一副沉馥又强大的模样。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往日巍峨的宫殿在脚下一踏而过，耳畔风过如刀，身如幻影，片刻入迷间，韩王寝殿已在眼中。
“你父王应该就在那里吧。”白凤开口道。
“嗯，”红莲应道，“他最近从不出寝殿，不会有差错的。”
一双人影落在寝殿高檐上，随即身形一转落到地上。红莲甫一落地便急遽向殿门口奔去，大门并未关紧，里面却悄无声息，红莲心跳如擂鼓，预感越发不安。
她迈进大门，抬眼一望——
眼前景象让她生生刹住脚步，从眼前传到脑海的时间，如千年时光一般漫长。其间空白中，红莲心头反重复复只有四个字——
人间地狱。
许久，她才发作声音，“庄......”
耸立王座之旁的高峻身影有微不行察的一顿，握着鲨齿的手紧了紧，随即慢慢地转过身来。
遥遥地看着红莲。
他神色平静，眼神无波，或许已做好了面对一切怨恨与质问的准备。这一座寝殿门口到王座的几丈距离，他已想到了中间会横亘无数家仇国恨，离隔他与那个女子，永世不能跨越，逼着他今后一小我私家走下去。
他早就决定，那一晚犹豫再三后饮下的鸩酒，是他今生最后一次优柔寡断。
白凤紧随着红莲进来，一入眼即是一地血红，大片洇染的颜色攻击着双眼使人几欲晕厥。他几步奔到红莲身边，不及多想，已经抬手遮住她的双眼——
别看。
韩王的心情凝固在一个扭曲的变化上，眼球凸出，嘴大张着，颈间青筋暴起。沿阶流下的血已结成玄色，铁锈一般的腥气阵阵攻击着鼻腔，使人胃中不住地翻腾。
那不止是一具尸体，那照旧她的父亲。
再怨怼也不忍其死，宁肯叛逆都未曾想过弑杀......在秦军将攻入王宫之际仍要回来一看安危，她终究照旧放不下这十几年血缘情深。
一个全心全意信任了仰慕了多年的人，纵然有诸多不是，那也是心脏上的腐肉，哪怕伤及性命也不能割除。红莲对韩王如是，对卫庄亦如是。
白凤手心捂着红莲双眼，连指缝都并紧不敢再让她看见丝毫。只是身边女子不再作声，白凤却明白感应掌心有凉凉液体流过。
卫庄一步步从阶上走下来，步履缓慢又冷静。
他徐徐走近红莲，愈来愈近，直到只有几步之遥。白凤看着卫庄，看他走到红莲身前，却依旧没有放下遮着红莲双眼的手。
视野黑暗的红莲，也在听那逐近的脚步声。
两人皆默默地等，等卫庄走到后会给出一个什么样的解释。绝处脱险，又专门折返，只为杀了这个折辱他的人。可他是否想过，他杀的人是红莲的父亲？
他是否想过，他决断，红莲却不决断；他寡情，红莲却仍重情。可曾想过，他今日雪恨洗耻斩下的一地浓重鲜血，日后会成为她一生夜夜萦绕的梦魇。
卫庄走到红莲身边，与她并肩。
红莲复有两行泪流过脸颊和白凤的掌心——她宁愿他没有想过。
可纵然已走至红莲身边，卫庄也没有止步，而是继续缓慢而冷静的法式走了已往。身影相错短短一瞬，如那一天朱雀大街十里红妆中茫茫人海中的惊鸿一望，却不知这一回她是仍像当月朔样掉臂一切地逆流折返，照旧就这样错过一生一世的时光。
卫庄一言不发，脚步不停，越过红莲，走出寝殿大门。
远处传来重物撞击宫门的巨响，隆隆似雷，激荡在夜空中似乎是弥留的丧钟。秦军已攻至王宫，正用攻城器械强行逼破韩王宫的大门，宫内已无守军，宫城沦亡已是须臾间的事了。
白凤放下遮着红莲双眼的手，顺便抹去她脸上未干的泪。殿中已可以听到宫门被撞裂的声音，白凤一把攥住红莲的手腕，开口之时，已带着她如电激射冲出寝殿——
“就算有泪，也要活下来再流！”
一声巨响，重木迸裂，紧接着即是千军万马如潮水奔涌而进，大地震动不止。
白凤紧紧环住红莲的腰，在涌入王宫的秦军头顶上飞快掠过。前面不远处，宫门至殿前的廊上秦军连人带马死伤泰半，而其间仍有剑光若隐若现。
卫庄在前面，为他们斩出一条生路。
然而多数秦军已进入王宫大门，两旁依然有秦军并未被剑光冲散。一名将领抬头望见白凤，立即高呼，“韩国余孽在上面！放箭！”
一时间万箭齐发，飞矢如蝗。
白凤身形一转，避开箭矢，随即漫天白羽飞射而出，直刺下面秦军咽喉。夜空中一声长嗥，暗色中四面响起振翅之声，愈加接近，诸多秦军正欲拿起弩箭预防来敌，却猛地被眼前突如其来之物啄了眼球。
各色百鸟在空中盘旋，灵活小巧，趁秦军不备便会俯冲下去啄其双眼。
与此同时半空中风声大作，冷气如割，凌厉之势直向白凤冲来。白凤身形微落，脚尖抵住一马头顶，随即借力向上一跃，力竭之时，一个巨明白影正飞到白凤脚下。白影飞过速度不减，而白凤已稳稳落到它背上，衣袂飞扬。
下面秦军一片惊呼，不敢再行动。
那是一只巨大的白鸟，通体雪色，长羽飘飞，凛然气势如百鸟之王。其身长足有两人首尾相接，而双翅并展则覆了半个王宫广场，尾羽划过，似流光星尘。如此巨禽，在暗夜中也清晰可见其遮天蔽月，下方人马与其一比渺小如沙尘，便不由得战栗敬畏，再不敢动。
刚刚那一声长嗥，肯定是这白鸟之声。
白鸟速度极快，转瞬间已飞过半个王宫。白凤仍紧抓着红莲，抬眼遥望远处新郑城中的兵荒马乱，手不由得又紧了些——
这一夜的国陷城灭，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