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卫庄，白凤就明白他为什么不让红莲进来了。
不是因为这里逼仄，也不是因为有机关埋伏。而是......他绝不会让他如此狼狈的样子，被红莲看到。
无论是当初南宫初遇落花中抱剑清冷独立的少年，照旧厥后物是人非睥睨群雄孤苦又冷鸷的男子，他在红莲眼中心中，从来都是高尚不行侵、完美得近乎天神一般的人。如此，他现在全身遍布伤痕血污，内力被封形同庶人，又怎么能让她看到？
不是因为什么可笑的自尊，而是，太在乎。
因为在乎，所以容不得丁点的不完美，不允许任何破坏印象的意外。所以无论怎样都要给她看到无恙的一面，不为什么，就是想让她看到而已。
白凤突然明白，一些潜于本能的工具，是隐藏不住的。
牢房不大，一个铜盆中另有未熄的炭火，角落里堆着纠缠的锁链。入眼即是一整块石壁，壁上有孔，从中伸出重重铁链，将壁上男子缚得结结实实——而那里也是血腥气最浓之处，男子赤裸上身，血污遍结，依稀可见结痂的伤口，血色密布中险些看不出原本的肌体颜色。而他垂着头，长发末端亦有血块粘连，令人不由得想象他曾遭受的酷刑之惨烈。
白凤看着面前的卫庄，觉得背上泛起寒意——若不是刚刚听见卫庄开口，他都不能相信，面前的尚且是一个活人。
而经历如此折磨还能活下来的，又是什么样的人？
张良却不似白凤一样惊讶，他自今日泛起一直看上去都很冷静。不外甫一入眼，他便立即走到卫庄身前，从衣襟里掏出一枚药丸，送至卫庄嘴边让他服下。
白凤也上前，走到缚着卫庄的铁链前，手侧羽刃便要落下。
“不必。”余光瞥到白凤举动，卫庄开口。
白凤行动一停，随即目光便看向卫庄。只是卫庄并不看他，只是闭着眼无声调息，呼吸缓慢。白凤见此，举起的右手也徐徐放下，羽刃隐起，不言不语。
既然有人死要面子活受罪，他才不拦。
紫女明白卫庄的内力被封后，便交给他们这枚丹药，可解韩王所下的毒。卫庄服下后，闭目不言，不多时，他突然双目一睁，口中猛地咳出一口黑紫淤血。
血块腥气极重，可见积压丹田已久。
“庄！你怎么了？”突然，外面红莲声音传来，惊惶愈甚。她不得进入，便紧张听着里面的消息，风吹草动都揪着心脏。刚刚那咳血之声肯定被她听到，于是担忧便再也按耐不住。
卫庄并不答，只是双臂猛地一挣，马上一股犷悍内力向外一震。壁上铁链叮当震动，随即节节断裂，掉落在地，积了一堆细碎环节。
卫庄双臂得解，仍不作声。他越过张良白凤，从角落里拾起刺锦黑袍，一抖一震，转而披在身上。做完这一切，他才侧身面向甬道入口，淡漠作声——
“进来吧。”
甬道口立即传来急促脚步声，不多时红莲奔进来，第一眼便直直向卫庄望去。
没有她想象中不忍入目的场景，她看见的人，照旧一如既往一般孤苦冷峻。她又看白凤张良的神色，亦没有异常，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你......没事就好。”许久，红莲低声道。
喉头似乎哽了许多话，只是都说不出来。寿宴上的鸩酒，死魂牢中的苦刑，她都想一一问遍，然而此时见到他，才觉得那些话都是累赘，能亲眼看到他平安无事，抵得上千言万语。
卫庄也无声地看她，看她手中链剑上尚没有滴尽的血。
她杀人了。
在死魂牢中的这几日，他不知道她在外面究竟遇到了什么，又改变了什么。只是刚刚隔着一扇青铜牢门，他仍可以听见外面甬道中的消息，才觉察她似乎已经可以下致命的辣手，可以对眼前一切六亲不认。
若不是她作声，他会以为来人是紫女。
“你的剑。”红莲从层层纱衣中拿出被她隐藏极好的鲨齿，递给卫庄。那是她一早就计划好也隐藏好的，将这把鲨齿带进死魂牢亦是她的任务。
卫庄顿了一下，从她手中接过鲨齿。右手握住剑柄，似乎睽违已久，长剑微微出鞘，一瞬间剑刃折出的冷光便刺入了幽邃的双眸。
久此外骄傲，以及......复仇的快感。
“我们须尽快离开。”缄默沉静中，张良开了口，“现在顺原路返回还来得及，只是隧道中的机关在关闭一刻后便会回复，我们须找到中央控制室，关闭死魂牢中所有机关，才气宁静离开。”
“就在这里。”卫庄淡淡道，“不必大费周章，这里就是中央控制室。”
三人皆是一惊。
“你们看不出来么？这个地方原本就不是牢房。”卫庄冷冷看向四周石壁，“像我这种品级的囚犯，韩王岂会将我关在普通牢房里，自然，要关在最底层的地方，即是中央控制室。”
“他不怕你逃出去？”白凤看他。
“他自信我内力被封，又被铁索缚住，如何能逃？”卫庄突然冷笑一声，抽出鲨齿。随即，他面向那面曾缚着他的石壁，眼中厉光一现，长剑已扬起，纵贯一劈——
如霹雳炸响，石破天惊。
碎石纷纷掉落，烟尘弥漫，如雾气遮掩。灰白朦胧中，众人皆隐约看见了那被劈开的石壁后金木手柄林立，另有无数小孔透光。一些手柄受刚刚剑气催动，略有挪移，外间便立即响起机关变化的金属碰撞声。
霎那间，众人已反映过来，石壁后就是中央控制室里总控整座死魂牢的所有机关。
遮掩在眼前的烟尘石粉徐徐消散，众人便清晰地看见了那石壁后的全部机关。一整面墙险些立满了手柄，每一个手柄下都有一个小孔，一些有光，一些无光。乍一看，密密麻麻，且没有任何标志，尽管明白这些手柄可以控制机关，然而众人一时竟无从下手。
“这么多......哪些是来时隧道中的机关？”被眼前景象所惊，红莲怔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