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谦吓了一惊：
“大人，下官是奉您的命令，追随那两位秉公办案，可不敢有半点私情啊。”
“是么？”
独孤泰道：
“那今日张大人说，八月十五前、九日之内，他就可以破案。
既然你追随他们多日，依你对他们办案进展的了解，这可能么？”
曾谦道：“张大人办案，一向独来独往，赵法师更是神机莫测，让人一点边都摸不着。
他二人一同办的案子，虽然下官一直在旁，也只是照他们的付托做事而已。
这里头的种种玄机，下官真是一无所知啊。”
“一无所知？”
独孤泰冷冷看着曾谦，似乎要把他看穿。
曾谦低着头，不敢说话。
“退下。”独孤泰道。
“是。”曾谦似乎获得了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独孤泰又拿起了那本《道德经》，徐徐掀开一页。
泛黄的书页斑驳脱落，就像是一件古墓里的冥物。可上面的古体大字，蜿蜒飞脱，又像一只只狂舞着的玄色鬼魅：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
将欲弱之，必固强之；
将欲废之，必固兴之；
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移花接木。
侯良景。
张陌尘。”
独孤泰说完这些名字，徐徐合上了古册：
“赵寒。
……
……
城西的小巷里，有一座破旧的阁楼，门前冷冷清清，只有一两个衙役守卫在打着盹。
曾谦带着赵寒走了进去。
阁楼里，随处是高高的书架，摆满了种种古本文册。中央是一条狭窄的过道，昏昏沉沉的。
过道入口有一张小案，两三个小吏拿着小酒壶，一边玩着樗蒲骰子，一边骂着：
“这姓裴老头又聋又哑，想找小我私家都找不着，我这另有事要办呢。
这独孤县令也真是的，还不赶忙把这老头给换了？”
“像这种管文书旧库的位子，无权无势、没有任何升迁希望，哪个想来？”
“也是。横竖这公务，做与不做也一样。那老头慢些，咱正好歇着不是？
来来来，再来一局……”
曾谦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才对那几个小吏道：
“诸位，这里怎么说也是县衙文库。身为属吏，在此饮酒戏乐，可是有违朝廷律法的啊。”
“哟，是曾大人啊？”
小吏们的官阶明显比曾谦低，却没有行礼：
“朝廷律法？
律法是用来管你这种老实人的，对我们兄弟几个有个屁用？”
“我说曾大人，你平日总是那个缩着头、不敢说话的样子，怎么今天倒来劲了？”
“就是，哈哈哈……”
三人讥笑着，肆无忌惮。
曾谦说不出话。
这三人的官虽小，可个个都是上面有“靠山”的人，随便哪一个，他都冒犯不起。
赵寒一笑，身影一闪。
啪啪啪的三记耳光，打得几个小吏眼冒金星。
好半天，他们才回过神来，马上怒了，指着赵寒道：
“一个小小平民，竟敢殴打朝廷命官，你……”
赵寒抬腿就是三脚，三人整个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了墙上，落了下来。
“朝廷命官？”
赵寒笑道：
“像你们这种光吃粮不做事的人，还配叫做‘官’？”
那三个小吏一愕，突然捂着自己疼痛欲裂的身子，嗷嗷地惨叫了起来。
赵寒不再看他们一眼，只左右看了看，笑道：
“曾大人，您说的那位，管文库的裴大人呢？
我要看的书，得找他才气看获得，对吧？”
曾谦点颔首，也往阁楼里看去，可书架和过道都是昏沉沉的，看不见任何人影。
赵寒往过道走了进去。
“哎赵法师您不能进去啊，这裴老有规则，外人不得入内，否则……”
曾谦的声音回荡着，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阁楼深处。
……
……
这阁楼里空间很大，书架把光险些都遮住了，一片昏暗不明。
赵寒找不着人，索性爬上木梯，在书架上找起了他要看的“书”来。
“贞观三年，南城五柳巷十八户册录，差池。
武德七年，北郊小桓村五十六户册录，也差池。
老天，这山高海阔的，小寒爷我得找到什么时候……”
他把书拿下来、看看书脊不是自己要的，就立即放回书架上，速度飞快。
过道上，突然有一点烛火，幽幽生了起来。
赵寒一转头。
火光中，一个老年仕宦手捧烛台，拿着一本古旧的卷册。
来之前，赵寒已经听曾谦讲过了，这是个存放上邽县旧时卷册的文库。他要看的那十几年的文书，就在这里。
而治理这个旧库的，是一个姓裴的老吏，听说是个聋哑人。
“是裴大人吧？”
赵寒笑道：
“歉仄，因为一直找不到您，所以在下就冒昧自己动手找起来了。”
老年仕宦就这么看着他，一言不发。
“哦差点忘了，”赵寒道，“曾大人说过，您老的耳朵和嗓子都不太方便，而这里又没有笔墨纸张什么的，这可不太好办了。”
他又看了看，那满屋的书架：
“其实，在下就是想找一下那武德元年的户籍卷册，来看一看……”
“大业十四年。”
那老年仕宦突然开口了。
烛火下，他那张皱纹起伏的脸忽明忽暗的，望着赵寒：
“这里，没有李唐的武德元年，只有大隋的大业十四年。”
赵寒稍稍一愕。
前面，曾大人说了，这位裴老是个聋哑人。
他怎么突然说话了？
而且不止是如此，据曾大人所说，这位“聋哑”的裴老，照旧这上邽衙门里，一位台甫鼎鼎的“奇人”。
这旧库存放的，都是那些旧时的、不常使用的文册旧档。
这位裴老是位记史，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吏。
他年纪很大、又聋又哑，也没人知道他的全名是什么。
过往这么多年来，这么个大文库里，种种旧文书积累了成千上万。
这位裴记史就一小我私家，一做就是十八年，一个辅佐都不要，样样书册都整理得井然有序。
而来这里调看书册的仕宦人等，都必须遵守他的“规则”。
你要什么文册、什么时候要，就写张字条，连同衙门的调文凭据，一起放在外面的案子上，然后就是等。
决不允许任何人，擅自进入藏书区域。
无论多大的官过来，都是这样。
你就算着急也没用。
因为这么多的书，没他的资助，一般人基础不行能找到想要的书。
可无论你多着急，到了限定时辰的最后一刻，他又一定会泛起，把你要的书交到你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