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九郎心中如堵巨石，喉头哽咽，不能言语。许久，方断断续续问出母亲的葬身之处。
杨老爹凄然叹喟，拄杖出门。
两人在一片乱草坡前驻足，杨老爹挥一挥竹杖，说，当年饿死的病死的，不行胜数，都一块葬这里了。
天涯残月，厮杀后的战场上，崔九郎见过许多人的死去。有从家乡一起从军的兄弟，有战前虎虎威风的百夫长，有大片大片相互交织枕藉的同伴，他们和自己曾一起行军一起露宿，一起用血肉之躯挣下这支军队“貔虎”的死神称誉。
曾经他觉得他们是何等的喧哗，如今又是何等的缄默沉静。
他早已被冠以“冷血”之名，杀戮，血腥，河流丹染，四野殷红，使他练就了一副钢铁般酷寒的盾壳。生未必欢，死亦无所惧。
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当月下响起那家乡的笛吹，心照旧沉沉作痛。
夜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况且更有怙恃天恩？
如今，荒草漠漠，土冢累累，昔日温柔慈祥的母亲已没入黄土陇中，慈颜不再，骨血难聚！
崔九郎捧起一抔黄土，紧紧攥住，结实的后背弯曲成一张紧绷的长弓，痛苦的铮鸣声随风呜咽。
母生，不能服侍，母死，不能安葬，愧为人子！
杨老爹絮絮地说着这些年一小我私家在这座空城里，是如何艰难过活的。崔九郎木木地随着。
只见杨老爹并未走上回城的大路，而是沿着迎阳河往山密处走，边走边说：
老爹我在小屋的后面，种了几株瓜藤，用草掩着。这几年战争频繁，钱粮更重了，
老爹躲进了深山，也躲不开搜刮勒索。
山里时节比地上晚，这快入秋了才长成几个熟瓜，我一直没舍得吃。今天你回来了，我去把它们都摘了呵呵。
说着将崔九郎带至一处搭建的草屋前，便摸索着去推柴门。
“好你个杨瓜头，跟爷们玩捉迷藏！有这么好的工具也不拿出来孝敬爷们。”只见狭小的院子里坐着两个吏卒妆扮的人，每人两只圆瓜在手里滚玩着。
杨老爹又惊惧又心疼，不知如何是好。
吏卒注意到老爹身后立着一个魁梧的男人，正脸色阴沉。
其中一个走上来，语气轻蔑地问道：你是何许人？来此作甚？
杨老爹忙解释道：他是桥头崔家的九小子，如今役满归来了。
吏卒道：哼，到底是役满归来照旧逃兵，还说禁绝，临时跟我去府衙里问询问询吧。
说着，就要上前去扭崔九的胳膊。崔九稍一闪身，吏卒扑了空。恼怒地一叫，又飞身上来，被崔九抬脚踩到了地上。
杨老爹一见大惊，赶忙让崔九放人，并朝地上的人不停作揖，满口陪着不是。
另一名吏卒本是冷眼看着热闹，忽而见到这样的变故，也走了过来，脸上堆着笑对崔九说：误会误会。
他也不向崔九求情，转脸向地上的同伴道：我说你这么大年纪了照旧这样毛躁，如今天下大定，四海又恢复太平，几多离乡之人都陆陆续续返乡了。新皇回朝，施恩天下，破除之前拖欠的一切租税，只为解甲的兵士、逃难的农人，能回乡安置，恢复生产，再造辉煌盛世。你怎么忘了官爷嘱咐我们抚慰流民的交接了？
说着朝地上的同伴使眼色，示意他看看崔九玄色靴沿上插着的匕首。
同伴颓然丧气，但依旧倔强地扭过头去，不愿求饶。
他只得自己向崔九道：他呀，快五十岁了，不值得壮士您动手。
崔九对着这位吏卒拱了拱手，将脚抬了。地上那位起来后，不住地揉着胸口，盯着崔九的眼神有惧怕有恼怒。
两位吏卒走了，被踩的那个又返回将四个瓜全揽在怀里抱走了。崔九刚要制止，杨老爹拉住了他，摇了摇头。
另一位吏卒见状，从同伴怀里拿出一个，扔向了崔九。
崔九搀着老爹，走出了柴门，老爹千恩万谢地谢谢着。扔瓜的吏卒转头，又是一笑，崔九却从那双弯起的眼里看不到丝毫善意。
看，看那边！
崔九指点给杨老爹看，远处夕阳下的小路上，有一辆车慢慢蠕动着，车后人影徐徐清晰，有人回城了！
只听得那位被踩的吏卒啐道：这些鸟人，精得很，国家有难的时候，逃山上逃林里，只管自家死活。如今天下大定了，妈的，如老鼠一般都冒出来了……
琉琉瓶
我希望不是一小我私家在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