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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逢龙戮魔录

第三十六章 月圆

人间逢龙戮魔录 江嘉笑 2800 2019-09-18 23:54:03

  誓扫匈奴掉臂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滨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唐·陈陶

  大启光历十五年夏,启旻帝驾崩,启瑾帝登位,国号安乐。同年秋,征南将军李行率精兵杀入南族军营,生擒南族将军与首领。紧接着,启大胜南族,南族投降,启国军队班师回朝。

  南族大北,之前占领的城池自然也还了回来。南族节节败退,所占的城池不外剩下三座,关月就在其中。

  带着军队进城那日,李行站在关月的城墙上,背对着青天白云,朝着关月的土地深深一跪——爹、娘、兄长,叔叔伯伯,表兄弟们,李行终是为你们报仇雪恨了。

  城中原住的黎民早在南人入城时便被屠戮得所剩无几,即便见他们这些中原军队来,也只是蜷缩在墙角,瑟瑟抖着,满眼皆是重创之后的恐惧。李行心痛难已,在马背上落下泪来。

  关月终是回到大启天子名下,而造反的南人,也被赶至大启境内最南的长河——南映河之南,再无翻身之日。

  李行将关月城内的黎民安置好,属下来报,提醒他,该回京复命了。

  五年了,这场仗打了五年,也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李行和几位将领带着雄师,踏上了去往上京的路途。途中至第一个驿站休息时,李行便迫不及待同其他将领说明情况,说有一人要寻,便骑着马,离开了驿站。

  他还记得,林小黛家便离此不远。

  他骑着马朝林家偏向奔去,情难自已、满心欢喜。

  三年了,他们三年未见了。

  如今,他守了他的允许,他打胜了仗,来寻她了。

  可她是否还在等他呢?

  他有些不安,却又觉得自己不行理喻。

  她是那样好的女子,她的怙恃也是那样好的怙恃,自会信守诺言,又怎会不等他呢?

  不外须臾,李行驻足在林家门口,手里还牵着骏马的缰绳,看着大门上生锈的锁无所适从。他唤着林小黛的名字,却无人应答。

  他惊慌失措地拍打着林家院落的大门,一遍遍喊着林家人的名字:“小黛!林伯,林姨!”

  不远处有人从朱红木门中将头探出,不耐烦地告诉他,这家人搬走已有两年余。李行不愿相信,大惊下将门踹开,却看见里边早已荒芜的庭院,在残阳的映照下越发景色凄凉。

  那日,李行半夜方烂醉陶醉而归,被同行将领撞见,送回房中。

  李行做了一夜的梦。他梦到他受诏回到关月,却见尸横遍野;他梦到他跌入水中,皮肤被水中的砾石绝不留情地划开,水自他的鼻口涌进他的胸口和腹中,他几近窒息;他梦到他在战场上披荆斩棘,朋友下属和他并肩作战,却又当着他的面死不瞑目;他梦到林小黛朝他笑得温婉,却在下一刻于南人的刀剑下失去性命……

  梦中之事有真有假,掺和在一起,却又辨不清真假了。

  李行从梦中哭着醒来,眼泪早已濡湿了身前的被子。他默默流泪,对着床帐发呆,直到天明。

  李行依旧行进在回到上京的路途中,一路上失魂般消沉,意气也不再。他就像游曳在大海中的人,突然失了偏向,便晕头转向,甚至连争取着活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回到京中,登位不久的天子依照军功,依次封赏。李行封了镖骑将军,又得了赏赐无数,只是他全然开心不起。庆功宴结束,李行回到李府,却在门口犹豫了。

  四年多了,他离开这座府邸已四年多了。家中的男丁只剩他和他走时表嫂才刚刚生下的小侄子。他在门口彷徨,不敢进去——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祖母,面对婶婶嫂嫂们惆怅的目光。

  关月一夜,他离得明明那么近,可他谁都没救成。

  若是她们问他,为何不救人,他该如何应答?

  他就这样在门口立了许久,直到有人唤他:“阿行。”

  是他祖母,带着府中女眷,表嫂的手中还牵着小侄子。

  她们皆看着他,目光里毫无怪罪,有的只是慈祥和担忧。

  他鼻子一酸,快步走上前去便朝着老人俯身下拜:“祖母。”

  她们忙扶他起来,祖母牵着他的手,带他进去,问他近况,问他这三年可好。她们又夸他天赋异禀,年纪轻轻便官至从一品。

  没人怪他,一句都没有。

  她们甚至无人提起关月一夜。

  他想,他照旧有家的。

  今后李家还人丁兴旺时,李家有个超群出众、文武兼通、远近闻名的宗子,李行被那太过优秀的兄长盖着锋芒,落在众人的眼中,除了顽劣和叛逆,便再无其他的印象。如今他兄长不在,他便显了出来。他生的仪表堂堂、风姿潇洒,又洁身自好,加之如今功勋卓著、身居高位,还连个妾室都没有。如此种种,便有许多人张罗着为他说亲,可却皆被他一一婉拒。

  他还在寻林小黛。

  那日他忍着悲痛问过林家街坊,说是林小黛被当地一官员独子看上,死缠烂打,甚至差点强娶。林家一再推拒,却也不堪其扰,爽性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举家搬迁。

  她既为了他如此坚定,那他应当还能再见到她吧?他们相爱、相念,总还会再晤面吧?

  他不急,他可以慢慢寻她等她。一年等不到,那便两年;五年等不到,那便十年。

  若是一辈子等不到,那便等一辈子吧。

  闲暇时间,李行总握着林小黛曾赠予他的香囊,独自坐在房上望月。林小黛爱月亮,不知为何。李行在林家时,便常见她提着裙摆,从梯子爬上房顶,坐在那里观月。

  “月有缺时,但总会再圆。阴晴圆缺,不正如人生一般?”她如是说道。

  “分此外人,总会于月圆时重逢的。”她的声音婉转,抑扬顿挫,像是在讲述什么故事。

  李行爱极了她这样的腔调,这会让他觉得,她所说的美好,皆是会成真的。

  因为她即是胜过世间所有美好的人。

  为李行说亲的人源源不停,绝不因李行的拒绝而气馁。

  李行也绝不厌烦,仍是一遍遍拒绝着他们。

  那时的丞相还不是徐谓老爹,丞相姓王,妻子是某位皇室宗亲。那位温雅有礼的丞相夫人在李行拒绝他们美貌的女儿之后,首当其冲地对着李行发了脾气,说他不识好歹,说他有眼无珠。

  “令媛很好,”李行也不生气,笑笑道,“只是晚辈已有婚约。”

  “你自回京便无人在你身边见过女子,你唬谁呐?再说,只是个婚约,废了未便行了?若你不愿,那你娶那女子进门做妾,我女儿宽弘大量,定不会同她盘算。”

  丞相夫人笑自得味深长:“况且于你仕途来说,我女儿定是你最好的选择。”

  “不行啊,”李行仍然在笑,这笑却有些让人毛骨悚然了,“夫人,她是不才唯一的妻子。不才是断不会娶他人进门,让她置气的。”

  他顿了顿:“究竟,不才惧内。”

  “不行理喻。”夫人拂衣而去。

  就如同戏文话本中美好的结局一样,李行照旧等到了林小黛,不外他未等一辈子,也未等五年十年。回京一年半,又是一春。他便又见到了她。那时她正在桥下为一位妇人作画,他愣在原地,用目光细细描摹着日思夜想之人的眉眼,忍不住抛下马,用极为不雅的跑姿朝她狂奔而去。

  他抓住她的肩,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她一点未变,一身藕色衣裳,面容照旧那样温柔恬静。

  可她疑惑地蹙眉,眼眸中一片茫然:“请问令郎,您是何人?”

  似乎有一盆冷水将李行重新到尾浇了个遍。他如同抓住烫手山芋一般松开她,语无伦次道:“我,我……”

  她却“噗嗤”一笑,李行看见她眼中狡黠的光,反映过来她竟是在诈他。

  “你啊!”他轻轻拧了拧她的鼻子。

  “我曾于你完全不认得我之时对你牵肠挂肚,如今让你来认识我,又有何不行?”她淘气地笑。

  “那,在下唤作李行,上京人士。今日途径此地,对女人一见如故,敢问女人芳名?”李行配合道。

  她突然认真起来:“小女子似是也曾见过令郎。小女子唤小黛,江南林氏。”

  不知哪里一阵微风起,吹起漫天的蒲公草,纷纷扬扬。在一片洁白中,二人相视一笑。

  他们终是又相见了。

  那夜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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