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青池在扫帚间门口草草赶完作业——这是她第一次在日落前写完作业。人的潜力果真是无限的。究竟任务之外,今日午夜还要赶回来清扫。
收拾完作业,她把可能用到的术式温习了一遍,自觉做了富足的准备。虽然装备她是没有的,只有鬼族带来的斗篷。所以这个“富足”准备主要指带上零。
她把发呆的少年从三角柜里掏出来,像掏出一个灰扑扑的面口袋。试图偷懒的零自然不太情愿加入这种毫无利益的加班。
“你现在的本事去跟踪柏舟,不会出岔子。”零一路咕咕哝哝,“就算出了茬子嘛,我也未必管用。”
这话青池是不信的。她信任零,但零的话从来不能尽信。『吧,上次一个地仙就把你吓得大气不敢出。”
零扭过头,心情十分庞大。青池没有在意,继续道,
“今天课上讲了许多种魔物……记得阿婆说,我也是从冥河漂来的,但我也什么都不记得,我不会是……”
少年在她后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算了吧,就你这小身板,要能是魔族,我就是世尊了哈哈哈!”
这句玩笑打散了青池心中莫名的忧虑。
她落了锁,嫣红的暮色将她身上的鬼族斗篷映得像一件血衣。下山的路途中,想到柏舟即将被盯梢,她甚至感应一丝抨击的快乐。
这一次她很轻松地通过了灵山的三重屏障。
灵山结界原本很难破除,强行通过则会惊动守卫系统。但青池发现自己虽然没有修行天赋,但是这结界是监测灵息的。她灵气淡薄,只要适当调息到与结界频率近似,就像水滴透过云层一样将无声无息的进出。
如果教部司祭们知道,这位学生专用他们教授的知识破自家结界,不知会作何感想。
青池心中也滑过一丝疑惑。这次柏舟的出行位置并不在灵山之上,为何组织没有派出主干成员,而是由她这样的新手区追踪窃听?
*
夕阳落下之时,已经在树林间藏好自身的青池感应到了两股气息,正从山林的两头向预定所在汇拢。
冷汗自她额头垂下。她万万没有想到,即将碰面的双方中,竟然有魔族的气息!
魔族的感官超出人类许多,跟踪魔族与跟踪人类的难度大不相同。倘若不是组织知道她有隐匿灵息的天赋,这任务就是个有去无回的火坑。
一时卷起一阵黑风,将山林四周不耐魔力的野兽驱散了,恐怕也能察觉种种化形的窃听术式。但这些都难不倒青池。黑暗仍是她最熟悉的归处,她在昏暗狭窄处徐徐吐息,将自身存在与周围的林木同化,于是视线也宽阔地展开。曾经她学会的第一个游戏,就是与鬼族的孩子捉迷藏。
现在她就是那个俯瞰全场的“鬼”。
草木飘展中,柏舟独自一人施施然地到达约定所在,甚至凭空变换出一张圈椅,悠然靠坐。
同时抵达的是一个笼在黑斗篷中的魔族。那魔族身躯并不高峻,嶙峋的暗褐色手臂里撑着一支树根似的手杖。
双方都没有行什么虚礼。
只听魔族道,“柏舟大人,这计划您可想好了?”
“与元老院相助么?”柏舟换了个倚靠的行动,“那就要看你们的诚意了。”
“元老院与您都不想看到魔君重临。”魔族的声音似乎窟窿深处的风。“近来主君的四大护法也在陆续觉醒,元老院有掌握将它们各自攻破。”
“说得轻松。”柏舟终于收起了平日轻浮的做派,前倾身眯着眼,“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不感兴趣,但是我要的‘工具’贵院可没有回复。”
“痴心妄想!”那魔族似乎被触了底线,也不愿周旋。“我族宝物,岂会交给你这样的叛徒!”
“哈!”柏舟身上泛起一层微光,青池讶然地看到他真的长出了狐耳与狐尾,琥珀色的狐眼在黑暗闪烁,“尔等小辈,不外投靠了元老院,就有如此气焰。”
情势急转而下。惯于争斗的魔族,是不给对方任何时机的可怕对手。
摄魂的金色狐眼幽幽亮起,注视着眼前的止不住哆嗦的魔族。那魔族似乎被魔障住了,连挥舞法杖的行动都做不出。
“呵呵,”少年在她的意识中传音。“天阶魔,活到现在的可不多。”
青池闻言心惊。虽说现在魔族只崇强力,没有阶位压制,但是古时的天阶魔族位阶近神,对于后世仍然存在着无法抵御的威慑力,令低阶魔种毫无反抗,只得任人宰割。
青池这才发现,柏舟身上的魔气实际更古老也更强大,或许越厉害的魔族也越难以令人察觉。当他隐而不发之时,竟能骗过了整个教部。即即是她,也只能感应一丝反常的不悦而已。
魔族之间,凡有冲突,无需赘言。只见半狐半人的柏舟扬扇,那魔族瞬间便被掀翻在地。柏舟如平常挑拣茶叶一般,伸出长了利爪的手部,按住魔族斗篷里干瘪的头部。
暖风熏然,林木飒飒。
“记着我是谁,也记着你们是谁。”柏舟嘶声道。
他手掌腾起金色的魔纹,一手提起那转动不得的魔族,另一只手爪爽性地将那魔族的眼珠完整地从眼窝里掏出,就像摘下一朵将谢的花。
“晚辈们,我知道你们躲在背后看着。都是叛逆主君之人,不如对前辈尊敬一些,也勤学点经验。”
青池听得提心吊胆,险些以为自己的行踪袒露了。但柏舟言罢,只是大笑着捏爆了魔族的头部,那魔族的身体就像一个在水中膨开的墨团,倏忽之间化作了飞灰。
青年司祭拍了拍手,将沾了飞灰的外衣随意脱下,外衣瞬间被一簇荧绿的狐火点燃。片刻后,他的狐耳等特征慢慢褪去,逐渐恢复了青年调养精致的外形。
一位女使自他背后默然现形,“柏舟大人,是否回禀厦大人?”
狐火映照下的柏舟,没有什么心情地颔首,“去吧。”
女使依言消失。青年徐徐扶住前额,徐徐露出自嘲的冷笑。
*
黑风阵散去。
青池确认柏舟已经远去,才瘫在树冠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的四肢已经僵硬发麻。柏舟是魔族一事的震撼徐徐平息了。她没料到西廷教部的焦点会混入这样的“人”物,试图整理头绪。“这柏舟竟然是真的老狐狸怪,曾经叛逆了魔君,而且在为一个吓大的人做事……啥是吓大人?”
零忍不住发出嗤笑。“天神谱你被罚抄过许多遍了,怎么还记不住。”
“我真的没有印象。”青池委屈。这个窃听事情需要的专业配景知识也太多了。
“因为那不是在谱的尊者。”零露出得逞的坏笑。
“……仁君厦?柏舟竟然是世尊的暗桩。”青池喃喃,“所以他在教部的位阶才如此之高。”
势力如此纽结的人物,也难怪无常市不惜血本也要密查。但是探得这样的信息,对于私人真的有意义么?柏舟欲从元老院获得的,又是什么呢?
而柏舟对自己的一贯的针对行为,究竟是出于神的一方,照旧魔的一方?青池觉得谜团虽然收紧了,却越滚越大,甚至连自己也将被卷入。
她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将零从影子中揪出来,笑容和善:
“我记得你跟我推荐过魔王的职位,说呼风唤雨吃香喝辣,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不说神与魔素来势不两立,元老院和所有魔物都想将魔王除之尔后快,四大护法看样子靠不住,另有柏舟这种跳反前辈,你确定,这个魔王好做?”
零被戳穿了,有些虚心地搓手。“时、时间久了,各人的想法难免不太一样……魔族很好治理的,不用讲空话,只要全打趴下就行,很适合你!”
青池只想把满嘴跑火的零揍趴下。但是不等她揪到零的耳朵,这少年就闪开了,虽然一瘸一拐却跑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