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魂煞（2）

　　已往在鬼族的时候，青池以为生死就像昼与夜，人世与幽界。彼时她在亡灵的世界，认定对岸的人世一定充满了生机。然而这一夜事后，她隐约觉得死亡并不在对岸，而是两岸之间的河流。

　　那些已经跨过河流，却还回望着、留恋着的，就会酿成凶怪。

　　日头升起，青池满身还打着细切的冷颤。若不是时机赶巧，她并没有掌握和完全尸煞化的怪物正面反抗。可是此地临近灵山，怎么还会催生这类邪祟之物？

　　青池赶去最近的据点取了一份四周世家的名单，看看有没有尾随进入的方式。然而这一届招生的吸引力超乎想象，名额也极其紧张，推荐名额悬空的世家险些每日都被想要求荐的访客围得水泄不通。而那些能够获准携带陪读的，也只有寥寥几家高门豪强。

　　她又想着昨夜的事，无奈她的权限太低，无法调用四周的全部秘闻。

　　驱煞辟邪正是神庙的主要职司。青池见横竖没有头绪，不如先去就近的祭庙陈诉一下魂煞出没。于是她打起精神上了路。不到半日，她便看见了岚溪县祭庙。

　　日头挪过了天顶，青池自己的影子淡而小。

　　县级祭庙自然不及西国至高祭院那般气派，但也沾了灵峰山底的光，虽小却不失规制。

　　祭庙大多建在高处，青池登上几十级前阶，却见祭庙大门紧闭，仅仅虚掩着一扇侧门。又觉四下气氛有些异常，先敲了敲朱漆的侧门。

　　就在她等得险些想要离开时，门微微开了，走出一位老者。

　　“大爷，祭庙今天是怎么了？还能造访吗？”

　　老者有些狐疑地看着她，“你莫不是外地来的，不知道最近有尸鬼作祟，庙内正在做法事准备呢。”

　　青池迅速转了转念头，觉得昨晚的遭遇也与之脱不了关系。这边祭庙行动倒也迅速。

　　“大爷，我也有线索要汇报，可以劳烦你么？”青池递上了个帖子。

　　老者不甚看重她这样的稚子，却也没有拒绝。“你先在此地候着，内殿得空了或许会传唤你。”然后转身合上了门。

　　青池俯身听了一会儿，感受庙内隐隐奏着乐。她自觉是个十分有原则的人，这回既然走了正门的流程，就不计划再翻墙探听。一道归一道，不能搞混了。

　　不意她这么一等，就是半天。

　　不远处的戏台子搭了又散，人群来了又去。她百无聊赖，蹭听了几场，顺便学习一下日常对话。但由于目力耳力太好，花招班后台的穿帮之处看得清清楚楚。但前台的观众依然看得有味，她觉得人类十分有趣。

　　眼见日头西斜，那扇门终于有了消息。老者缩着手探出头道，“丫头，还在哪？今日内殿不得空，怕是要等明天了。你落脚在那边？”

　　“镇外十里坡……”青池险些要说出坟职位置，旋即凭据她多次知识考核的低分经验，觉得这个回覆不大合适，“……的地神旧庙，我就歇在那里。”然后谢过老者，转身而去。

　　她自然没有瞧见，那老者待她走远，急遽带上门，迈着老腿急遽去了。

　　*

　　这夜青池待在四面漏风的地神庙，十分想念温暖背风的棺材。人类有一句话叫“入土为安”，她觉得他们很懂。

　　小庙已经失了神座，年久失修的外墙坍塌了，只剩下北壁完整些，合着房梁在冷风中像醉汉似的摇晃。青池睡意本不浓，便倚在墙角，与旮旯里结网的蜘蛛大眼瞪着小眼。半夜已往，蜘蛛被她瞪得瑟瑟而走了。

　　青池换了个姿势，准备围观另一个墙角的蚂蚁搬迁，才有了些困倦。

　　朦胧中，她听到有人向这里走来了。

　　来人应是个少年，脚步另有些急切，而且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在她听来差异也不大。小青觉得这回来的合宿者是个懂事的，这样轻手轻脚地，应该怕打扰她睡眠。

　　不外这地方真不是个好宿处，为啥总有人和她挤呢？

　　来人靠近破庙，特意放慢了脚步，等得小青都有些不耐。待那人一走进门，骤然发力跃起，口中高声喝道，“妖孽！看剑！”

　　青池心里纳闷，妖孽在哪儿？但是身体却先动了。她上身一摆，脚下错开几步，便避开了来人的木剑，另有闲暇绕到那人身侧，拍了下他的肩膀。

　　“喂，小哥，你说的妖孽在哪儿？”

　　那人惊叫一声，回剑护身。眼前这瘦小的女孩肤色不正常地苍白，似乎多年没照过太阳似的；衣服虽然还算洁净，却弥漫着细微的土腥味儿。唯有一双青蓝色的眼睛在暗室内反着光，证明她照旧个活物。

　　青池也审察着眼前的少年郎。他穿着厚重的祭服，祭服外又套着几件护甲，显得不正经，行动也破绽颇多。

　　“妖孽！别想骗过我！我可是在西廷教部修习过二年的！”

　　青池这才明白是自己被误会了，心中马上有些不快。但是她的嘴向来没有手快。上前几个腾挪，绝不含糊地抵住少年的后颈，将他压在了地面上。

　　“我要是个妖怪，”青池低头嘶声道，“晤面就把你吃了，还用等到你这棒槌脱手。”

　　少年本事不大，气性却不少，执拗地拧着头说，“妖孽企图多端，我才不会上当。”

　　“你凭什么说我是妖怪？”青池掉臂四下坟地围绕，觉得今天的自己的行为很规则，是个十足的良民。她其实不太恼，只是被这么一说，就想起自己做鬼失败，做人也不太乐成的事。“你真的睡醒了吗？”

　　青池说着，手劲却越来越大。这少年虽然比她高一个头，却完全转动不得。

　　“你……你身上阴气浓郁，还如此……凶悍，不是……尸鬼是什么？”

　　青池奇道，“你这时知道我身上阴气重了，怎么不知半夜阴气最盛，我要真是个尸鬼，你另有命回去？”

　　少年一时怔住，又道，“我乃是岚溪县祭庙少祭，怎么会怕尸鬼！”

　　青池见他嘴硬，知道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拧住他一条胳膊道：“你是少祭我照旧祭主呢。”然后她转念想起了白昼听过的戏本子，决定就低实践一下。“这样吧，你喊我老大，我这次就饶了你！”

　　少年没听出她是在模仿戏言，认真咬牙道，“你……休想！”

　　青池也不空话，“咯咯”地专心拧着胳膊，突然又道，“可能我岁数比你小，你欠美意思喊老大，那我换个剧本。我们不如各退一步，你当那个叫什么压寨夫人，也行。”

　　少年疼得面色发青，听了她的话冷汗直流，“……老大！那照旧老大吧！”

　　青池满意了。施施然放开了手，似乎完全不在乎他是否会反扑抨击，这让少年倍觉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