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高山
长安城入夜通明，深街小巷，竹灯复明复灭。
通体顺滑的马儿高蹄落地，得儿得儿踩于地面，黑影长拉，童糖面色发青，双手紧紧抓着言墨泽的胸襟。
言墨泽有些意外。
眼眸下垂视线从她的头顶滑落，只见少女长翘的睫毛哆嗦，轻盈得下一秒就能化蝶飞走。
朱红樱唇紧抿，杏眼含泪，漆黑眼眸中蕴含着层层水汽，令人好生不忍。
马蹄颠簸。
她单薄的身子随着一抖，忽而抬起眼眸，眼尾上挑着微微发红，抖着声音震怒道：“你慢点！”
“噗。”
“笑什么笑！”
“歉仄。”
“呜……”
童糖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了，缩在他的怀中，“我告诉你，我不是畏惧，我只是……只是……”
真可怜。
唇都发白了。
“喂！你听我说了没？”
瞪圆的眼睛气鼓鼓的，腮帮子也圆滔滔的，若是平时她生气的模样，一定十分凶悍，可眸中含着水雾，声音软软的实在让人怕不起来。
言墨泽左手无意识地揽住她的腰，心想：有那么可怕吗？
“言墨泽！”
“嗯，我听见了。”他瞧着一脸严肃，也看不出半分搪塞来。
隔着蝉翼般的轻纱，手下的触感微微发烫。
“咳。”
喉咙有些发干，他轻咳一声，才继续道：“你老实点。”
“到底要带我去哪里？这也不是去皇宫的路啊。”
“去皇宫做什么。”
“你放我下去！”
“等会儿。”
“失常！”
“我劝你照旧省着点力气，不要再骂了。”
“呜……”
月影悬空，云层飘飘然过，为月色罩上一抹纱幔。
树影在深夜中高叠，层层不穷。
高山起伏不定，越是往前走，眼前的地界越是偏僻。
一路颠簸。
童糖将脸埋在言墨泽的胸前，捂住耳朵彻底当做看不到，突然马儿就停了下来。
一声轻笑隔着她的手儿，说话间热气便扑了上来。
“到了。”她的手被人轻轻拉开，童糖的眼前突然多出一张俊脸，隔着明月高山，突然清明得令人心跳空了一拍，“你看。”
蓝底白纹的长袍在空中划过，朱紫手指着虚空。
她刚刚察觉他们已经在半山腰上，
一抹灼烁从深暗的地平面升起。
星光从人间升起，悠悠扬扬冒了个头，一点、两点、三点四点……忽而整个夜空都被冉冉升起的星光笼罩，仙女洒落的露水沾满了人间。
童糖瞪大了眼睛，一时惊愕：“孔明灯。”
“每年到了特定的时候都市放，为了给家中祈福，黎民们将愿望给予明灯，希望能让天上的神仙听到。”
“你怎么知道这个时候会有？”
言墨泽侧过头来，光影不明映在他的脸上，薄唇微微勾起，眼中带着温柔缱绻的笑意。
“我也只是听说而已。你若是留意，便也会知晓。”
“这种热闹若是真的有消息，宫中不行能无人提起。”童糖看着满天火光，眼中映着雕栏玉砌的房檐，平凡人家的衡宇砌得不高，这一片衡宇中鼎立的，全是非富即贵的人家，入了深夜，便大多已经熄了灯。
忽的。
从黑黑暗悠悠升起一盏孔明灯，跟那成片成片的灯火差异，这一盏孔明灯孤零零地，风一吹便七倒八歪，火光忽明忽暗。
“这是……”童糖认出了那个方位，“王府？”
言墨泽道：“爱妃不必惊讶，每年我都市让人放一支孔明灯，为府中祈福。”
“你为何不早与我说？”
害她骑了这么久的马！
童糖眼中充满不悦，小巧的脸蛋皱成一团，“我看你就是想耍我。”
“嗯？”
“没想到三殿下也有这种恶趣味。”
“噗。”言墨泽捂着唇角，掩不住地笑意，“我也没想到，爱妃生性如此有趣。”
“你！”童糖气结。
言墨泽的神色柔和下来，唇角的笑意平起，垂眸看着她的手，伸手握住，“爱妃。”
风轻吹过耳边，树影交集飒飒作响。
蝉鸣滋滋喊着叫着，未曾停歇。
喧华声中，心却宁静下来。
许是这夜色太美。
许是这气氛惑人。
童糖半仰着头，直勾勾地看着他。
她突然觉得，言墨泽比她见到过的任何一小我私家，都要来得温柔。
“童大人的事，我很遗憾。”言墨泽说话的时候总是不徐不疾，声音清冽，“原委我都已经了解，你心情不佳，我便带你来散散心，想你能不要太伤心。”
“伤心？”童糖的视线下滑，下意识躲开他，说道：“我怎么会伤心？那个糟老头子，我恨不得他早点死了算……”
“话虽如此。”言墨泽打断了她，侧眸去找她的眼睛，“但你的模样，却不像是你说的那般。”
“哪般？”
“那般快意。”
“……那是自然，我怎么也得体现得惆怅一点。”童糖仰着脖子，道：“否则天底下的人就该指着我的脊梁骨，说我是个不孝女了。”
言墨泽拧起秀气的眉头，不解道：“你明白不是那样的，为何要勉强自己？”
“怎么？殿下是觉着我太虚伪？照旧又要说教了？”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言墨泽两手握住她的肩膀，童糖微微错愕，下意识转头看他，四目交接，一时她竟被那双眼睛摄住心魂，半分都挪不开，他的眼中有不解，有疑问，却还隐隐藏着一丝……心疼。
言墨泽道：“惆怅的时候可以哭，不需要硬撑着。”
“你……说……什么……”杏眸微张，满眼是荒唐，话音未落，泪水顺着脸颊猛然滑下。
惊觉到这一点，她猛地推开言墨泽，双手捂脸胡乱擦着泪。
“谁说要哭了？谁说的！”
“爱妃……”
“你闭嘴！你个神经病！”
童糖哭哭啼啼地痛骂道：“谁要你的可怜！谁要你可怜了？！”
“我不是可怜你……”
“那否则为什么？你带我来看孔明灯，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你还真的将我当妻子？想同我举案齐眉，成为一家人？”童糖眼泪哗啦啦地糊满一脸，却突然不想掩饰了，她红着眼眶恶狠狠地瞪着他，质问道：“怎么？难不成与我做了一年的假伉俪，你就突然爱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