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固有一别

　　这一夜是云舒记事以来第一次离开叶言初，在陌生的地方留宿。

　　虽然萧庭也不怎么好受，身侧的小女孩时不时地蹭他一下、压他一下的，弄得他有些心猿意马。

　　清晨时分，当暖和的初阳透过窗纸洒进来的时候，云舒正趴在少年胸膛上睡着，脸蛋红润，鼻息平稳，纤密的睫毛随着呼吸起伏一颤一颤的，娇嫩得紧。

　　没过一会儿，门被重重敲响了。

　　“喂！小瞎子！快开门！”一道尖锐的女声传来。

　　萧庭微微动了动，皱了皱眉毛，徐徐睁开了双眼。他用手轻轻摸索到女孩柔软的发顶，放心地微微笑了笑，虽然现在“砸门”的声音越来越没有耐心，他照旧想贪恋一会儿这种醒来时身侧有人陪着的感受。

　　“萧庭！你给我死出来！”

　　少年轻轻叹了口气，将女孩小心地扶至一侧，不太顺利地给她盖好被子之后，便翻身下床，穿上外衣摸索着走向前堂去开门。

　　“吱呀。”门被打开。

　　门外站着的是舅母的使唤丫头青菊，他听得出她的声音。

　　“快随我去前院，夫人要问你话！”说完，青菊就转身离开，一点也没有给小瞎子引路的意思。

　　少年脸上并无异色，因为他早就习惯舅母那一帮子人的厌弃了。

　　萧庭踏出门后便将房门关上，转身跟了上去。经过一路还算顺利的摸行，小瞎子终于抵达了舅母住的院子。

　　李夫人正在院子里的空地上舞着水袖，咿呀咿呀地哼着小调。

　　舅母喜欢唱小曲儿，故而时常起得很早。此时整座山庄都还处于清晨的宁静里，眷属们都还在睡着。

　　李夫人斜睨了一下乖乖立在廊下的白衣少年，不屑地微扯了下嘴角，一边继续舞着水袖，一边上挑着语气对他质问道：“昨日的事儿，怎么个说法啊？”

　　少年抿了抿唇，答道：“街中偶遇。”

　　舅母轻笑了声，继续说道：“偶遇？呵，你一个小瞎子，看得见人家嘛？她什么来头，你认真不知？”

　　“不知。”

　　“那她额间的封印是怎么回事？”

　　“封印？”萧庭有些震惊。

　　舅母虽然只是一介主妇，但是究竟北乾李氏的家族血统在那里，她虽没什么战斗力，但也确是高阶灵者。而萧庭，从未修习过什么灵力术数。故而与云舒相处了这么久，他都没有觉察，而舅母就只见了云舒一面而已。

　　“她一小我私家？照旧说有同党？”李夫人停下舞袖，徐徐朝他走已往。

　　“一小我私家。”少年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女孩被设下的封印如此强大，连我都难以窥测她的真实灵力，怎么会是一小我私家？这么危险的一小我私家，幕后者怎么可能放任她独自在人间游荡？你和她真的是偶遇吗！”李夫人走进了他，面露怒色，向他使出灵力压制。

　　萧庭这副尚未修历的肉体凡胎基础扛不住李夫人向他施加的威压，少年被连连逼退。

　　“我再问你一次，她是什么人。”李夫人沉声问道。

　　少年堪堪站直身体，冷冷答道：“和你无关。”

　　“你！”李夫人气得向他挥出绛色水袖，由于灵力牵制，水袖此时已和利刃无二，划过园景植物时，叶子、枝干被纷纷削落。

　　少年看不见这般危急情景，只听到了空气被撕裂的声音，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没有躲，也不知道该往哪躲。

　　就在这时，他感受到另一阵风拂过，前方发出了一声迸裂的声音。

　　是那个吃了他不少豆腐的小女孩。

　　云舒急遽赶到，见状便冲了上去，直接挡在了少年身前。

　　其实吧，也不是她傻乎乎，而是她莫得灵力使，除了当肉盾，她想不出第二个法子。

　　就在水袖挥过来时，由于身高缘故，原来击向少年脖颈的”利刃“正好打在了女孩的额头上。

　　在触及的那一瞬，云舒的额间倏地闪现出一道红色纹印，硬是将水袖挡了回去，这期间迸发出的余威更是击得李夫人连连退却。

　　李夫人一脸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丫头，指着她声音有些哆嗦地说道：“你昨夜不是离开了吗！”

　　云舒小眉一挑，理直气壮地答道：“虽然是跟萧庭拼集了一晚吖！”

　　“你！你个不知羞耻的——”李夫人正欲骂她，不意被小丫头抢了先。

　　云舒娇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仙女！嘿嘿。”

　　“你！”

　　“本仙女忙着下凡历劫呢，没时光在这儿听夫人的指教了，告辞~”说罢，女孩英气地转身拉住男孩的手离开了。

　　逃离母夜叉后，云舒这才松了口气，她生气地甩开少年的手，骂道：“你这呆子！被打的时候打不外就躲啊，傻傻地站在那里，生怕别人打不死你是吗？”

　　少年羞赧得红了红耳尖，轻声解释道：“因为我知道舅母不会下死手的。她怕舅舅怪她。”

　　“你呀！怎么这么傻乎乎......”云舒软了心，有些心疼他。

　　女孩皱了皱眉头，小心地摸摸少年的手臂问道：“你有没有被伤到？哪里疼啊？告诉我。”

　　少年宽慰地笑了笑，灵巧地答道：“不疼。萧庭好好的，没有受伤。”

　　云舒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拉着他的手嚣张地说道：“今日本仙女还要在这城中享受一天快活日子呢，本仙女救了你，你可得好好陪陪本仙女，嘿嘿。“

　　少年微微笑了笑应道：“好，都依你。仙女大人。”

　　云舒开心地扯着男孩离开了青尘山庄，朝城中大街走去。

　　走着走着，云舒相中了街旁售卖的糖葫芦。

　　“萧庭，你跟紧了！仙女要买糖葫芦吃咯！”说着，女孩松开了拉着少年的手，在身上翻找了起来。

　　少年有些羞赧，他扯了扯云舒的衣袖，悄悄问道：“我们，有银子么？”

　　“仙女怎么可能会穷！”女孩狞笑着掏出了一块碎银，扔给了商贩，高声道：“这些糖葫芦本仙女全要了！”

　　拿到糖葫芦后，云舒兴奋地拿出一串吃了起来。

　　萧庭小心地问道：“秋雨女人，你，你哪来的钱啊......”

　　云舒偏了偏头细细想了想位置，轻描淡写地答道：“你屋子里东床头里侧藏着的细银。”

　　少年抿了抿双唇......

　　“放心，我师父可有钱了，到时候三倍还给你还给你就是了。“云舒一边囫囵吞咽着山楂，一边口齿不清地慰藉道。

　　萧庭忙挥手：“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没想到秋雨一个女孩子，行为举止能那么奇特，和书里描述的女子都纷歧样。”

　　“贤良淑德，勤俭持家，恪守妇德，不得违背三纲五常。这我都知道，我师父就喜欢罚我抄《女则》、《静心》之类的玩意儿。可我就是现在这性子，我喜欢我自己。管他什么框框架架，我不稀罕。”女孩小小年纪，却十分自信。

　　萧庭听着女孩的”霸气宣扬“，没说什么，只低下了头去。

　　“你怎么了，出门玩不开心吗？低头丧气的。”云舒拉过男孩的手，将他带至无人的廊下问他。

　　少年轻轻笑了笑，说道：“我，我很羡慕秋雨女人的张扬与自信。秋雨那么喜欢自己，可萧庭很厌弃自己。”

　　“可能在秋雨看来，家仆婢女们不敬重我，舅母也随处针对我，他们对我的厌弃于我来说是令人同情的地方。但是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我本就生于不见底的深渊，长于深宅里的重重枷锁。我这人，本就烂到底了，连我都厌弃我自己。所以他们厌弃我也是应该的。我一个瞎子，得了女人的同情，倒也真算是三生有幸了。”

　　少年轻描淡写的语气在云舒听来，更让人火大。她严肃了起来：“你这男娃儿才多大，就一副被全天下抛弃的可怜模样，你才活几多年啊你。”

　　萧庭闻言不禁笑了，他轻声道：“女人今年几岁，倒像个大人一般说教我了。”

　　“我，我快要及笄了，不小了。”云舒嘟哝道。

　　“嗯，可以结婚了。”萧庭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说出来后，他就忏悔了。

　　“女人莫气，我，我没此外意思。”少年真心觉得这种话太过轻浮。

　　女孩认真思索了起来，考虑道:“对哦，啧，可是你也未及弱冠，就算要结亲也至少得等你十七八岁吧。这么一来，细细想想，似乎我认识的人里，就只有我师父一人可以。师父今年......二十二岁了，也该结婚了。”

　　因为云舒这么多年来，只见过师父和萧庭两个公的，哦，对了，不知道雄兔公豹什么的算不算。嘿嘿嘿。

　　萧庭听着女孩越来越不着调的话，连忙调停道：“的事，不行急躁。要两情相悦才可以。”

　　“什么意思？”女孩来劲了，很是好奇。

　　“就是......就是两小我私家相互喜欢。”少年再一次不争气的红了脸。

　　“就是我喜欢你，你喜欢我的意思是吗？”

　　“是......”少年低下了脑袋。

　　“嗷，这样啊。”女孩马上失去了兴趣，“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一人呢。”

　　“现在就可以。”

　　“现在？可是我......“云舒正欲回覆自己不能多待，这两日需尽快回山上时，又觉不妥，忙改口道，”我是要回家的，很快我就要离别人世了，哈，虽然不是翘辫子了，只是要远离这富朱紫间了，到时候我能见到的人就屈指可数了。”

　　嘿嘿，有师父啊，有颜有腿嘿嘿。

　　“秋雨女人，那......那我们，还能再见吗......”少年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虽然可以啊！”云舒理所虽然地答道。

　　萧庭难掩失落，垂下了脑袋，轻声道：“可是......我眼睛看不见，如何相认......”

　　云舒一把拉过他的手往自己脸上贴，少年紧张得赶忙将手撤回，可女孩顽强地抓着他的手不放。

　　“这就是我的脸，你仔细摸摸，好好给我记着，等你眼睛好了，就来，来青峦山寻我。”虽然知道不应将真实情况告诉他，但云舒照旧说了出来，她觉得，自己都有些不忍心骗这个单纯的小瞎子了。

　　少年虽然紧张得脸颊发烫，但照旧乖乖地轻轻描摹着她的样子，细细划过女孩的眉眼鬓角，在脑海中想象着。

　　女孩看着他这副紧张小心又认真的样子，笑着说道：“只要萧庭没有忘记秋雨，那么以后再相遇时，就一定能认出相互！”

　　年少时的情愫，是友情里的暧昧，抑或是恋爱里的试探，多数是纯粹、美好的，无关对错，无论输赢。

　　厥后的厥后，容易怕羞的小瞎子简直没有忘记当年爱吃他豆腐的“小太阳”秋雨女人，只是他的秋雨女人，忘了他。忘得彻底。

　　于萧庭来说，夏云舒是一道穿过层层泥沼随处荆棘到达他的世界里的光，这光太过珍贵，太过诱人。让人想掉臂一切地去抓住，哪怕飞蛾扑火，也死得其所。

　　于夏云舒来说，萧庭是一个让人想要好好掩护的小孩子，虽然比她还大上一岁。但是自幼在师父身边长大，云舒一直活在阳光下、幸福里，她和萧庭同一年离了怙恃，成了“孤儿”一般的存在，但人生却大不相同。

　　很讥笑的一个事实是，你有一个忘也忘不掉，想想就心痛的人，你恨不得将自己的心都剜出来摆在那人面前，想让那人睁大自己的dog眼好悦目看，可是你对那小我私家来说，只是一个过客，一个路人，一个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能说完的人。

　　可是这又怨不得谁，那小我私家，只是像你爱TA一样，爱着另一小我私家。

　　萧庭喜煌Ｄ云舒，就像夏云舒喜欢叶言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