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鱼山梵呗永流传（一）

　　见到魏明帝下了不禁锢诸国通问的诏书，陈王曹植又上了一疏：“昔华文发代，疑朝有变，宋昌曰：‘内有硃虚、东牟之亲，外有齐、楚、淮南、琅邪，此则磐石之宗，愿王勿疑。’臣伏惟陛下远览姬文二虢之援，中虑周成召、毕之辅，下存宋昌磐石之固。臣闻羊质虎皮，见草则悦，见豺则战，忘其皮之虎也。今置将不良，有似于此。故语曰：‘患为之者不知，知之者不得为也。’昔管、蔡放诛，周、召作弼；叔鱼陷刑，叔向赞国。三监之衅，臣自当之；二南之辅，求必不远。华宗贵族籓王之中，必有应斯举者。夫能使天下倾耳注目者，当权者是也。故谋能移主，威能慑下。豪右执政，不在亲戚，权之所在，虽疏必重，势之所去，虽亲必轻。盖取齐者田族，非吕宗也；分晋者赵、魏，非姬姓也。惟陛下察之。苟吉专其位，凶离其患者，异姓之臣也。欲国之安，祈家之贵，存共其荣，殁同其祸者，公族之臣也。今反公族疏而异姓亲，臣窃惑焉。今臣与陛下践冰履炭，爬山浮涧，寒温燥湿，高下共之，岂得离陛下哉！不胜怨愤，拜表陈情。若有不合，乞且藏之书府，未便灭弃，臣死之后，事或可思。若有毫厘少挂圣意者，乞出之朝堂，使夫博古之士，纠臣表之不合义者，如是则臣愿足矣。”

　　这封疏的意思就是：藩王就算再有野心，也是自家宗族之人，而一旦权臣坐大，就会改朝换代。希望魏明帝看在宗亲份上，起用宗亲，确保国祚绵长。

　　“豪右执政，不在亲戚，权之所在，虽疏必重，势之所去，虽亲必轻。盖取齐者田族，非吕宗也；分晋者赵、魏，非姬姓也。惟陛下察之。”魏明帝轻轻念诵着曹植疏中的紧要句子，来回踱着步子。“皇叔所言，高深远虑，已经看到士族独霸朝政毛病，一旦一家士族坐大，尾大不掉，到时除之不急，反招其祸。”

　　魏明帝又追念起了曹丕托孤时的情形，“若真如父皇所说，这些藩王只盯着自己的大位，可这十多年来，藩王却是越来越弱，食邑也越来越少，长此以往，以后没了宗族的支持，我大魏山河……”魏明帝不敢再往下想了。他现在完全肯定，自己父皇实施的那些举措，现在已经不适应了。

　　然而，作为帝王，他又生出了疑惑：“陈王远在东阿，为何能写出这样深谋远虑有看法的疏文，并说若有不合，乞且藏之书府，这位皇叔果真了得。”魏明帝知道，当年曹丕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曹植，厥后父皇登位，恒久的争斗，父皇随处提防着曹氏诸王，为了杀曹植，还搞了个七步成诗，若不是丁夫人力保，不知道有几多曹氏宗亲人头落地。

　　魏明帝想起司马懿那双鹰眼，心中不乐：“当年太祖武天子说司马懿鹰视狼顾，必有野心，若真让其坐大，大事不妙。若将陈王任用起来，此人乃父皇对头，也有朝臣议论。”想了一会，魏明帝有了盘算：“来人，宣刘放、孙资！”

　　刘放和孙资来到了魏明帝面前。魏明帝道：“这封奏疏，你们都看过了吗？”“回陛下，我二人已阅。”“孙爱卿，你说说，应该如何回复？”

　　孙资道：“藩王就藩，不得议朝政，如今陈王静极思动，想让陛下起用诸宗亲，和先皇所制不合，臣认为，不必回复。”

　　魏明帝点了颔首，道：“言之有理，只是我这皇叔，也是一片为国之心啊。”刘放道：“陛下，起用藩王，当徐徐用之，不行一步到位，若急切施行，恐朝局震动啊。”魏明帝道：“孙爱卿即下诏，优文酬金陈王。此疏另有何人看过？”孙资道：“中书侍郎于臬，给事中郭谋。”魏明帝道：“此疏切不行外传，若有泄露，引起朝中震动，朕决不轻饶。”

　　过了半月，魏明帝下诏：“先帝著令，不欲使诸王在京都者，谓幼主在位，母后摄政，防微以渐，关诸盛衰也。朕惟不见诸王十有二载，悠悠之怀，能不兴思！其令诸王及宗室公侯各将適子一人朝明年正月，后有少主、母后在宫者，自如先帝令。”

　　这封诏书，意思就是：先帝曾经下诏若天子年幼，由母后摄政的，列位藩王不得留在京城，自己十二年没有见过列位藩王了，究竟是自己宗亲，血浓于水，特令所有藩王嫡宗子能够在明年正月一起进京相见。

　　这诏令，明面上是魏明帝想见见列位藩王，叙叙话，实际上却是魏明帝以诏见藩王之机，控制藩王，并从中选取忠诚可用之材，壮大宗族势力。

　　士族领袖陈群自然嗅出了这其中的要害。朝会上，他站出来阻挡：“陛下天资圣明，若召见藩王，也不必一起召见，忖量哪位就召见哪位，这也省去许多麻烦。”

　　魏明帝笑道：“天下藩王，与朕是一家，一起召见，以示朕平等相待之意。”

　　陈群道：“陛下，自先帝实行九品官人法以来，臣等夙夜在公，不敢稍有松懈，是追先帝之殊遇，以报之于陛下。若召见藩王成为常例，万一藩王提非分要求，陛下到时许与不许，处在两难，臣实不愿见也。”不少大臣齐声道：“陈司空所言，乃是老成谋国，望陛下三思。”

　　“陛下，陈司空所言，臣不敢认同。”这时，孙资站了出来：“陛下只不外想见见藩王嫡子，以全宗室血肉之情，陈司空却不许陛下召见，如此离间亲情，不知陈司空意欲作甚？”

　　陈群还击：“臣一心为国，不敢有丝毫异心，孙中书此言，老臣实不知何所指。”二人在朝上争论，司马懿等人都不吱声。

　　魏明帝道：“朕相信陈司空公忠体国之心，然朕忖量藩王，也是人之常情，朕意已决，此事不必再议。”

　　刘放道：“陛下，陈王近来静极思动，以臣愚见，不若派一人前往察看，视其所由，以观后效。”魏明帝道：“言之有礼，谁可去一遭？”华歆出班奏道：“察看藩王，是宗正和太常之事。”太常韩暨出班奏道：“此臣等之事。然臣已老迈，不堪车马劳顿，不能亲至，不如陛下从中书省、尚书省各派一人，这里由太常丞去一人，三人成行，当为稳便。”

　　魏明帝道：“就如卿言。刘爱卿，陈司空，你派何人？”刘放道：“中书省派中书侍郎于臬去。”陈群道：“尚书省派尚书郑袤。”魏明帝道：“就定这三人，蒋济，你禁军派人护送。”蒋济道：“遵旨”王肃道：“三人成行，敢问陛下，当以何人为主？”魏明帝道：“郑袤有识人之明，曾任陈王文学，就以他为首。”众人退朝。

　　蒋济派于亮和四名禁军护送。于臬明白，魏明帝派禁军去东阿，护送只是名义，若曹植应答不妥，禁军可以就近拿人。

　　董昭府，董昭道：“德揆，此去陈王处，这陈王素为先皇所忌。陛下也是防之甚严，既然由郑尚书领头，你就充个数，不必出头，免得一着不慎，前功尽弃。”于臬称谢。

　　太常丞拿了诏书，于臬骑了黄骠马，身穿便服，腰悬佩剑，郑袤已在东门等侯。在禁军护送下，数人沿着官道，往东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