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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命向天行

第三十六章 天地不仁

逆命向天行 真一山人 3844 2019-09-16 23:09:16

  苏百无领着方省吾走出了王记鸭血粉丝店。

  已近初秋,虽然太阳已经升起很高,却不似盛夏般炽热,照得人身上暖暖地。空气湿润而温和,充满了市井生活的气息,甚至还夹杂着远山上飘来的草木芬芳。

  真是难得的晴天气!晴天气总是令人心情愉悦的,似乎并不适合砍头杀人。所以无论是谁,都难以相信在这样的晴天气里,会发生血淋淋的惨绝人寰的事!

  一般来说,适合杀人的天气总是阴沉沉的,乌云低垂,直压到人的心里,就像挥之不去的离愁别恨。而杀人事后,总是一阵雷鸣电闪,然后飘泼大雨倾泄而下,是眼泪,是悲歌。

  然而齐、黄两家已经被斩尽杀绝,诛灭三族,就在这样一个美好的天气里。

  可惜世上的罪恶并不总是发生在黑暗之中,有时候就发生在青天白日之下,纵然你不敢相信,亦或者不能接受,但是却无能为力无可奈何,所以懦弱者选择逃避,而坚强者选择面对。

  “方家呢?方家将会是怎样的下场?”苏百无似乎已经在空气中隐隐闻到了血腥的味道,只觉得胸中沉闷至极,险些喘不外气来,简直就要窒息了。

  “希望上天有好生之德……可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哪里有什么仁慈之心呢?只是任由万物自生自灭而已,求之何用?求天拜地不外是弱者之为,君子当自强不息!为所当为,即为顺应天道……”

  怀着庞大的情绪,苏百无低头看了方省吾一眼,见他已经止住哭泣,睫毛上挂着发抖欲滴的泪珠,缄默沉静不语地拉着他的手走着,闷闷不乐,一副伤心的样子。

  回家的路有多远?是生与死的距离!

  近家情更怯,不敢问路人。

  事实上,苏百无也无需向行色急遽的或悲痛或兴奋的路人们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他已经听到了那些人的话:

  “老兄,听说方大人府邸被围上了,真的假的?”

  “那另有假!”

  “是么?那我可得去看看!”

  “同去同去……”

  …………

  苏百无蓦地停住脚步,心思电转:“想不到担忧之事竟然来得这么快!此际回府,却无异于自投罗网了,纵使我武功再高,也无济于事,且先将三儿藏起来再说……”他再不迟疑,当机立断,抱起方省吾转身便向城外走,同时顺手点了他睡穴,防止他哭叫挣扎。

  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苏百无走得不慌不忙,脸上一副镇定自若的心情,路上还买了干粮、火折等必须之物。

  出了城门,他拣了一条偏僻的山径,见四野无人,便立刻施展绝顶轻功,纵身向山上疾驰,片刻功夫,已经来到他们平时练功的地方。

  那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石洞,位置已接近山顶,洞口朝向东方。石洞外有一园地,七尺见方,甚为平整。每天的太阴已尽一阳初升时,第一缕阳光便直射而至,阳气极盛。而修炼太素功所需的正是至大至刚至阳之气,因此此处实乃太素炼形的绝佳之地。

  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早逢春。石洞的位置得天然优势,周围自然草木丰茂,藤蔓葱郁,庞杂盘缠,若不仔细视察,很难发现洞口。

  洞内地方不大,不外对苏百无师徒二人而言,却已足够容身。虽然略有些湿润,却不打紧,垫上厚厚的干草毛皮,倒有几分舒适愜意的感受。只因南京天气酷热,素有火炉之称,而石洞内却是难得的阴凉,简直如避暑胜地一般了。

  苏百无拨开洞口的藤蔓,抱着方省吾闪入石洞,将他轻轻放在地上,转身将洞口四周的藤蔓往一起扯了又扯,直至完全遮住洞口,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回到方省吾身边坐下,凝重而怜爱地盯着他看,心中沉痛无比。

  方省吾被他点了睡穴,犹自昏然甜睡,发出均匀的呼吸。

  凝视良久,苏百无喟然长叹道:“方大人啊方大人,你以身殉国虽然是取义成仁之举,千古留名,万世敬仰,可是却苦了三儿,似他这般小小年纪,如何蒙受得了双亲俱失家破人亡之痛?……可是……可是你若是屈节臣服,非但令天下人讥笑,即是我也会瞧不起你了……哎,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倘若文天祥生于当世,正气歌里肯定要写上方孝孺的台甫了!”

  他心中悲愤之情再难抑制,竟然黯黯垂下泪来。又过了良久,神情稍霁,转念想到:“幸亏三儿今早上练功练得晚了,恰好又去吃了鸭血粉丝,延长得久了,阴差阳错地躲过这场大劫,否则的话,若似往日那般早早回府,恐怕……哎,纵使我武功再高,想救三儿逃离虎口,也绝非易事了,莫非冥冥中自有天意?苏百无啊苏百无,今后时起,纵有千难万险,哪怕是赴汤蹈火,你也要掩护好三儿,留得方大人的一支血脉才是!三儿天赋异禀,必能练成绝世武功,未来杀了那谋逆篡位的贼子,报仇雪恨,以飨天下……”

  一念至此,苏百无心中略感宽慰,精神也为之一振,心道:“三儿年纪虽小,却已明晓事理,早晚都要面对此事,莫不如现在就与他说了,且看他反映如何。”

  他伸脱手去,便想解开方省吾的穴道,未及伸至一半却又收了回来,心中终是不忍,喃喃道:“照旧让他自己醒来吧,少一刻痛苦也是好的,嗯,这个石洞虽然隐蔽,却终究不是久留之地,须另寻一处安身之所才是……”

  苏百无瞑目苦思,心潮起伏,忽而忧愤苦恨,忽而期冀祈盼,身体如木雕泥塑般僵硬呆直,一动不动,心里却似长江大河般地波涛汹涌,澎湃不息。

  时间一点一点已往,徐徐已是正午,天气变得炎热起来,没有一丝风,几棵高树上传来尖锐的蝉鸣,一阵紧似一阵,声声入耳,令人不胜急躁。

  苏百无睁开眼睛,发现方省吾的手脚动了几动,心知他就要醒来,于是敛住心神,思考着跟他如何开口。

  果真一眨眼的功夫,方省吾就已醒过来了。他睁开眼睛四下里看了看,似乎有些发懵,茫然问道:“师父,我们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却在这里?”

  “嗯?……这个……”苏百无一时不知如何回覆,心里却有些纳闷:“三儿这是睡糊涂了照旧伤心太过变傻了?难道他已不记得他听到别人的那些话了?”

  正疑虑间,方省吾已经翻身坐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哭道:“师父,我想起来了,适才路上那些人说咱家被围住了,咱们回不去家了,是不是,师父?”

  苏百无叹了口气,默默颔首,把方省吾紧紧搂在怀里,柔声哄道:“三儿,别哭,别哭……”

  方省吾呜咽着又问:“师父,徒儿的父亲母亲会不会也像齐伯伯和黄伯伯那样,被坏人看Ψ?”

  苏百无捧着他的脸蛋,强颜笑道:“傻孩子,听师父的话,不要妙想天开,兴许是他们搞错了,没准这会已经没事了,等再晚些,师父就带你回家,好欠好?”

  “不!师父……”方省吾哭泣着,“我现在就要回家……”他使劲地挣了几下,想要挣脱苏百无的怀抱,可是哪里能挣脱出去?

  苏百无想了想,问道:“三儿,师父问你,你说今天早上遇到的那位苟大爷,可不行恶?”

  方省吾皱眉道:“可恶……”

  “那你想不想打他一顿?”

  “想……可是我现在照旧小孩子,怎么能打得过他?”

  “对呀,可是你什么时候才气打过他呀?”

  方省吾攥紧小拳头,脆声道:“等徒儿长大了,学好武功,自然就能打过他了!”

  “这就对了,三儿好有志气!”苏百无夸奖着,又接着问道,“那师父再问你,现在家里有几百个比他还凶恶的坏人,危险得很,咱们能不能现在回去?”

  方省吾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嗫嚅道:“似乎不能……可是师父,我的父亲母亲要是被坏人抓走了怎么办呀?”

  “三儿,听师父的话,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就好好练习武功,等你长大了就把你的怙恃救出来,好吗?”

  方省吾认真地想了一会,觉得似乎也没有再好的法子,于是使劲点颔首,脆声答道:“好!徒儿听师父的话,一定好好练功!”

  他究竟照旧一个天真的孩子,纵然再智慧绝顶,也不能完全理解“死”的真正意义。在他心里,或许“死”的意义就是一种划分,或者是一种简朴的消失,而这种划分或者消失就是大人口中的“被坏人抓走了”或者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需要很长很长时间才气再见到面。

  所以对一个孩子来说,“死”带给他真实的感受并不是有多悲痛,而是一种伤心,一份忖量。如果给这份忖量设定一个可以看获得希望的条件的话,他就会变得很乖,就会变得很听话,用残忍的字眼来形容,就是他很容易被“利用”。虽然,这是一个善意的假话,其目的是尽可能淘汰心灵上的创伤。等到某一天,这个孩子能够真正理解“死”的意义的时候,这份创伤早已结成了心灵上的疤,偶尔抚摸,隐隐作痛,却已不再强烈如初了。

  都说时间是治疗创伤的最好良药,其实却不尽然,因为没有人知道治疗的时间会连续多久,三年?五年?十年?……甚至会连续一辈子!

  于是有人选择遗忘,去忘掉痛苦。然而可惜的是,往往痛苦的影象才是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的,这也是人类所共有的不幸之一,着实无奈得很。

  也许只有找到一种“爱”去替代痛苦,痛苦才会真正消逝吧……

  已近黄昏。

  苍山如海,残阳似血。晚霞如火般绚烂,竟似将整座山林点燃。

  苏百无去四周取些山泉,拿出干粮,与方省吾吃了。师徒二人都是心情沉郁,哪里有什么胃口?莫说干粮不甚可口,眼前纵然是山珍海味,亦是难以下咽。因此两人各自只吃了几口,便停住不食,几口干粮不外是挥涕增河,虽有似无而已。

  看了看天色,苏百无对方省吾说道:“三儿,师父要你做一件事,你能允许师父么?”

  方省吾奇道:“什么事呀师父?”

  苏百无一脸郑重地说道:“师父想进城里打探打探情况,天黑之前就回来,你在这里等着师父,哪里都不要去,能做到么?”

  “能!”方省吾回覆得很爽性。

  “你一小我私家在这,怕不怕?”

  方省吾小胸脯一挺,高声答道:“不怕!”

  “好徒儿,真是个小男子汉!”苏百无微笑着抚一抚他的头顶,又嘱咐道,“听师父的话,哪里都不要去,记着了么?”

  “记着了!”

  “好,那师父这就去了。”

  苏百无走出石洞,仍然用藤蔓遮住洞口,然后又走到不远处转身仔细看了又看,见那些藤蔓把洞口遮掩得极为巧妙,险些不露一丝痕迹,这才心中稍安,暗道:“这个石洞倒是天赐的栖身之所,非但人难以发现,野兽也攀不了这么高,着实宁静得很,怕只怕三儿耐不住性子,出来四处乱走,那可就糟糕了,我务须要速去速回才是……”

  想到此处,他扭转身形,双臂陡振,一掠数丈,如苍鹰扑兔般向山下坠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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