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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得江边柳

第二十三章 面圣

赋得江边柳 顷刻陈年 2508 2023-10-10 11:44:29

  大明宫是她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地方了,一砖一瓦都华美炫目,却透着森森的冷气。在这里,围墙赞美的是寥寂,连琉璃瓦片上淌下的春雨都像是美人垂泪。几多才子在这檐下翻云覆雨,又有几多美人被这宫墙熬干了青春,终其一生少年成鹤发,美人变枯骨。

  可阶上的那两小我私家,自己却是谋过一次面的。

  主位上威严端坐的正是天子,他身侧站着的正是宰相令狐绹。

  鱼幼薇只任得自己随着李亿拜了又拜,完全听不清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就似乎自己是个与凡间绝不相干的灵魂。

  当皇上问李亿作为状元郎,除了应有的封官,还要什么赏赐时,鱼幼薇猛然晃过神来,暗自紧张起来。

  “微臣斗胆,有个不情之请于皇上。”李亿语气坚定,没有半分的迟疑。

  “哦?何事?”天子发问。

  “臣有个朋友,皇上也许也略听过他的,叫温庭筠。不知犯下了如何愚蠢罪过,惹得皇上生气。今日本是个好日子,不应提这蠢事扰皇上的好兴致,可见臣的这位妹妹整日为了她师父担忧受怕,臣实在于心不忍。还请皇上大人大量,给温庭筠一次悔改的时机。”

  李亿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的排场话,周全又漂亮,让人有怒气也无从开口。

  “你倒书生意气,却不知温庭筠他犯了如何过错?二月初九,他考场替人作文,沈大人就将他逐出考场作为警告……”还未等天子作何说法,一旁的令狐绹便开始喋喋不休。

  “这些臣略有耳闻……温庭筠被赶出去之后,就回了家中,不再想作何荒唐之举了,却不意,十五那天,不知谁又遣人来温宅,说一定请温庭筠回去继续考试。”

  “这你别管,定是沈大人念他是小我私家才,又多年不中,才想着再给他一次时机。”

  “如此说来倒要谢谢沈大人了。”李亿反问。

  “那虽然。谁曾想温庭筠却更行大不敬之举,沈大人特为他设了阻遏的帘子将他遮住,免得他再扰乱秩序,没成想他却趁沈大人有事未在片刻,口头亲授考生试题,实在荒唐!赐他死罪也不为过的!”令狐绹继续列数温庭筠“种种罪行”。

  鱼幼薇低着头,额前冒出可细汗,如此说来倒全是师父的不是,是人家大人大量给了时机,师父却还执拗地做些扰乱考场、无视科举的荒唐事。

  她感应双腿发软,脑中不停盘旋着那一句“赐他死罪也不为过。”

  “却不知令狐大人又如何将考场细节知晓的如此清楚?难道单凭沈大人一句话吗?”

  他只是个初得状元郎的平民,官位还未决断,更是还来不及在朝中站稳脚跟,却勇于与令狐绹唇枪舌战。

  鱼幼薇转头看向李亿,他的语气平和却句句带刺,现在的他像个身披铠甲的战士,无所畏惧。

  “休得仗着自己的一点结果在此放肆!这些都是当日我与皇上亲眼所见,皇上亲自下令,你不信我,难道你也要质疑圣上吗?”令狐绹将天子搬出来。

  李亿无言再辩解时,鱼幼薇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的思绪忽地明了起来。

  她似乎突然明白了,之前师父带自己去令狐绹的诗会时,令狐绹那凶狠的眼神,并不只是自己的一个错觉。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其实师父多年以来都一直是如此纵脱不羁、囚首垢面,揣着明白做些荒唐事,可却从未被如此重重的处罚过。

  人人都知道,他只是不愿低头、不愿奴颜媚骨的讨好来一个功名,人人都放他一马,任他随心而行。

  可这次却差异。

  因为,他可能被令狐绹狠上了。

  她终于也兴起勇气开了口:“却不知……是令狐大人偏将皇上引去的吗。”

  其实这只是个无端的料想而已,如此脱口而出,简直毫无胜算。

  没想到阶上的令狐绹却停住了片刻。

  只见天子瞥了一眼自己身旁的令狐绹,终于慢慢开了口:“温庭筠大不敬是真,你偏是引我出宫,却也是真。”

  令狐绹忙乱得不知如何完美地圆场:“皇上……臣,臣也是看皇上政务处置惩罚得久了,怕皇上心情烦闷……才……”

  话到此停住,皇上心里自然也明了了六七分,此事原都是令狐绹对温庭筠的嫉妒,定是因为诗会时温庭筠醉酒说他未读过几本书,还抖出了令狐绹让他代笔作诗的丑事。

  令狐绹虽位高权重,却都是仰仗自家的权势,满身除了一张嘴好使些,肚子里确实盛不下诗书墨水的,自然更盛不了船,所以时时进些温庭筠的坏话于自己。

  “温庭筠却是个满腔才气的。”天子徐徐开口,“只是他这性子,是永不能替朝廷效力的。”

  “皇上……”令狐绹还想说着什么,天子却没有听,继续说着。

  “岂论是不是有心人刻意为之,温庭筠也确是犯下了罪过。考试为人代笔本就是死罪,可如今状元郎开口讨赏,说了此事,朕也不能拒人所求。”

  鱼幼薇猛的抬起头,望向阶上,似乎在听着自己命运的审判。因为抬头过于猛了,满目眩晕。

  只听得接下来的话如惊雷般入耳,不知该喜悦照旧悲恸。

  “生性不羁的野马是不能活在囚牢里的。既然如此,便将他逐出长安,天高海阔任他肆意妄为而已。”

  李亿忙着谢恩,见一旁的鱼幼薇愣在那里,赶忙伸手按了按她的背,让她行礼。

  待她站起来的时候,只觉双腿发麻,头昏脑涨,欲张嘴说着什么,只向前了一步,便昏厥在地。

  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温宅自己的房间,转头一看是李亿陪在一边。

  李亿?

  “你怎么在这儿。我适才做了个梦。”鱼幼薇苦笑一下。

  希望这一切都只是梦。

  “温庭筠……已经回来了。”

  “回来了?怎就回来了?”

  “你是真傻了照旧装傻,”李亿用双手捂住她的头,与她脸对着脸,“皇上不是已经允许咱们放了他吗,只不外,叫他三日内收拾好,离开长安即是。”

  “离开长安……”鱼幼薇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恍若呓语。

  还未等李亿说出一句:“你还好吧”,鱼幼薇便慌忙的下床,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便跑了出去。

  师父想静一静的时候,总会独自在书房。

  因为他曾允许过自己,可以随时来他的书房念书写字,请教问题,所以她总会撞见相似的一幕:温庭筠无声的坐在案前,一只手拄着太阳穴,一只手自然的摊在腿上,似乎睡着了。

  她破门而入,眼前照旧心想着的那一幕。唯一差异又触目惊心的是,他满脸都是血痂和擦伤,可能因为隐忍疼痛,他拄着太阳穴的那只手正微微的哆嗦。

  可能正是这只手,将快要跌进水盆的小女孩拦腰扶起。

  正是这只手,递给她一条让她爱不释手的红纱巾。

  正是这只手,教会她吹笛的指法。

  可也正是这只手,任性地在别人的试卷上泼墨挥毫。

  想到这,鱼幼薇怒气涌动,竟满脑子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句话。他满腹经纶,写诗作赋不在话下,他是何等厉害的“温八吟”、“温八叉”,他应该站在闪闪发光的高处,受千万人的羡慕与敬仰,可他偏偏以这种方式,搅得自己连在长安落足都不能。

  可看晤面前的人徐徐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的怒气让自己变得像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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