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住。
“我似乎有些知道,道长的意思了。”
“我都没懂,你一个小女人肯定更不懂了。乖。”温庭筠像往常般摸摸她的头,“去吧。”
他不想认可。
他不想认可自己心中那隐秘的感受,那永远不能见光的感受。
就让它生于黑暗,死于黑暗,就好。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鱼幼薇见他如此,什么也没说。只上前,拦腰抱了他一下,在所有外人看来,就似乎一个向尊长撒娇的小女人。
就如此吧。只要每天能陪伴在师父身边,就已经很幸福了。
可经了适才道长一番指点,她总觉得像有只兔子在胸口乱撞似的,感受一切都不安宁起来了。
“你说不想,那我不想了,师父。”她挤出一个笑容,“我去了。”说罢转身跑开了。
一切都明了。
在他眼中她只不外是个孩子。
或者说,师父本就不是所谓的命定之人。
她混沌着走出观门,沿着街边淡淡的走,冬日的阳灼烁昧不定。
最怕的就是乍暖还寒。
下雪了。
忽地闻得一声难听逆耳的马嘶,才突然晃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站在阡陌中央。横出一人,将她拽至道旁。
“李先生?你怎么在这儿?”鱼幼薇几多有些惊讶。
“你怎么走路这么不小心!”李亿因为着急,语气中满是担忧与责怪。
这小我私家……有时还真是个急脾气。
鱼幼薇冲他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昨日见你自珠串断落就不太兴奋的样子,我想着,寻访寻访长安各道观,能否讨来个化解之法。”
他竟将此事放在了心上?还真是奇怪。
“李先生真是有心了。”其实她也不知该回应什么好。她突然发现,只有在师父面前,自己才伶牙俐齿。
“那你问到了吗?”他既为此而来,自己也没什么好客气的吧。
“还没有。只又跑了趟崇真观,那儿的道长却不知。如今我一路追寻至此,就碰到了你。”
也就是说,他还未入过咸宜观,鱼幼薇竟松了一口气。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担忧,道长肯定也不会将此事无故说与外人听。
李亿见身旁的人又陷入缄默沉静,一时间也没继续说什么,只斜睨着鱼幼薇。
身侧走着的那人并不明白,说不清是女孩照旧女人。她的睫毛因为不明的焦虑而微颤,上面还积了些霜雪,双颊有些微微的红。
“可否冒昧问一下,鱼小姐年芳几许?”
“二七。”鱼幼薇顿了一下,又接着道:“说出来倒挺尴尬的,是吧。”
“这是为何?”
“我年岁太小了。”
“哈哈哈。”李亿突然高声笑了几下。
“你笑什么?”这下她更尴尬了,却被他的笑容给逗笑了。
“我只是没想到,还会有人因为自己年轻而苦恼。普天之下,试问有哪个男子不爱像你这般年轻貌美的女人呢?”
他就不爱。
如果自己年岁与他相仿,他是否就会顺理成章的接受自己?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她将自己从明昧的思绪中抽离出来,“那敢问先生年岁?”
“说来内疚,恰比你长了又一个二七。说起来,当你的年老哥,并不内疚吧?”
他还真敢说。“才不要,你年岁这么大,还想着当人家哥哥。”鱼幼薇撇撇嘴。
鱼幼薇徐徐发现,他们二人竟逐渐相谈甚欢,他通身一派温润书生的样子,说出的话却总是诙谐滑稽,引的自己忍不住发笑。
不知不觉就到了温宅。
“我到了。”
“嗯。天太冷了,快进去吧。”李亿向她挥手作别。
“好。”鱼幼薇转身向门庭中走去。
“鱼小姐!”
鱼幼薇在雪中无声的回眸,他却似乎在欣赏一卷画作。
如果给这卷画作取个名字,那就叫美人沐雪图吧。
“虽然照旧有些冒昧,我可以叫你幼薇吗?不作你的年老哥,交个朋友总可以吧?”
听起来还真是欠好拒绝。
“好。”鱼幼薇微笑了一下,应承一声,消失在门后。
“好!幼薇!”
入门后,却还不想直接归入房中。于是转道向温庭筠的书房。
师父说过,自己可以随意进出书房念书的,这总该作数吧。横竖他去了花满楼,一时半刻也应该不会回来。
她推门进屋,将一氅的风雪留在门外。
还未关门,忽瞥见院前急遽跑已往个淡红色的身影。
她认得出来,那该是郑嬉,那该是来找温宪的郑嬉。幸好没去找她,否则很有可能扑个空。
快要年关,回忆骤然四起。那一抹淡红隔过雪地冰天,独独刺进她眼中。
还记得那时,她和郑嬉照旧死对头,她说她是穿淡色罗裙的土丫头。想不到时至今日,她们竟成了朋友,她倒也着上了淡色衣裙。
一切都变了,一切都没变。
她其实不常来温庭筠的书房。放眼环视四周,屋中只是些简朴的陈列,书柜、书案、椅子和一张只能打个盹的小榻。一切都是红灰红灰的色调,似乎所有物件都是十全十美。
突然一抹颜色跳入她的眼中,定睛一看,是一幅铺在肮亓画卷。
这画卷看着有些年头了,四周都已经泛黄,画中内容却完好无损——画中站着一个婀娜的少妇,眼神平淡如水,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鱼幼薇欣赏了片刻,也未当回事。师父手中有几卷美人图,再正常不外了吧。
她用手摩挲着这幅画,手指落在了落款处,让她眼睛一亮——温飞卿之妻。
温飞卿……好好听的名字。
难道是师父的兄弟之类的?
或者说……温飞卿,就是温庭筠?
那师父真是个念旧的人,他果真还想着师母。
定睛细细观摩,总觉得画上的人自己曾见过似的。
-且说温宅的这一边,郑嬉又与温宪相与在一处。
“温宪哥哥,今日读了什么好文章?快与我说说。”郑嬉边问,边用她那通红的双手打开提来的食盒。
“嬉儿,如此天寒地冻的天气,你不必成日过来我这儿的。你若着了风寒,我可担待不起。”
“没事的温宪哥哥!能为你尽点儿力,我兴奋嘛!”郑嬉自顾自的将点心摆出来。
“其实,你成日围在我这儿,我也欠好专心。”
“那我不吵你,我安平静静的待着,不延长你考试。”郑嬉赶忙用手捂住嘴巴。
温宪没有回应,继续看书。
平静了片刻。
“温宪哥哥?”郑嬉试探着问。
“又干嘛。”
“你年岁也不小了,可否想过娶妻?”
“没有。”
“为什么?”
“男儿功名未成,怎能随意许人未来,负人流年。”
“那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有了功名,就会娶妻咯?”
“可以这么说吧。”
“那温宪哥哥可喜欢我?”
“嬉儿,与你说过几多次了,我只把你当做妹妹,好妹妹,让我平静念书可好?”
“哼,”郑嬉把小嘴一撅,两手向胸前交织一抱。
“又生气了?好妹妹,别闹了。”
“我一个女儿家,成日这样,我自己都看不下去啦!你总要给我个明确的回复吧?”
“我该如何回复你?”温宪无奈的笑一笑,继续看书。
“我也不逼你回复我,你就与我做个约定,就当是,打个赌,可好?”
“打什么赌?”
“若你这次过了会试,就娶我,行不行?”
“这怎么行?”温宪急了。
“那你也有可能考不中啊,这次考不中,你就不用娶我了,我永远都做你的好妹妹。”
温宪无所应答。
“好欠好嘛!”郑嬉走上前去,将他摇来摇去。
温宪深知,虽然他每天很认真的苦读,但是过会试的时机照旧渺渺无几的,不如就此允许,也好让这丫头别总天天吵着要嫁给自己。
“好,这可是你说的,你这丫头可不要耍赖。”
“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