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农夫与蛇的故事
“是他？”尤金斯看着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的酒鬼，嘴里啧啧称奇，“大皇宫的幕后黑手不是城主，卢瑟兰男爵另有其人？简直就是国都小报习用的连载套路。”
“我早就说过男爵大人从来不会什么死灵术数，可你们都无视了我。”西斯有些委屈，“可是今年的新年祭典他还在城堡的观礼台致辞，怎么会酿成这样？”
“会不会只是个长的相似的人？”林奇说，地上的男人明显之前吐过，衣襟上沾满了肮脏的污迹，林奇无论如何也无法把他和西斯所描述的那个乐善好施，尊贵优雅的卢瑟兰男爵联系在一起。
“不会的，我不行能认错，这就是男爵。”西斯着急的辩解着，“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严重的问题！”
“也许他说的是真的。”霍格说。
尤金斯和林奇齐刷刷的朝他看过来，霍格轻轻的喘了口气，指指地下，“这小我私家身上被下了无尽折磨的诅咒，应该是我们遇到那位亡灵法师的手笔。如果他真的就是卢瑟兰男爵，有些事情就很好理解了。”
“又是老掉牙的夺权戏码么。”尤金斯若有所思的摩挲着下巴。
“你们能不能解除男爵身上的诅咒？”西斯突然挤到他旁边，目光期待的看着他。
尤金斯看了一眼霍格，后者打开腰间的皮袋，从里面取出一个玄色硬肉干一样的工具，口中念了几句不知名的咒语，又把一种绿色的粉末洒在上面，递给西斯，“让他吃掉，这种诅咒对肉体没有伤害，只是会折磨人的意志——他酗酒应该也是因此。”
做完这一切，霍格的面色越发苍白，他靠在座椅靠背上沉沉出了一口气，疲惫的闭上眼睛。
“不用谢谢我们，就当做是把你卷进这件事的回报吧。”尤金斯嘴上说着，眼睛始终没离开地上的男人。
西斯给男人吃掉了肉干，纷歧会，男人的全身剧烈地抽搐起来。尤金斯和林奇协助西斯按住他的四肢，以免他在抽搐中弄伤自己。
过了一会，男人挣扎的幅度开始变小，整小我私家也徐徐平静下来。
“男爵醒来看到自己这幅样子，一定很惆怅。”西斯提议道，“我们给他清洗一下吧。”
尤金斯擦了把汗，惊奇的看着他，“虽然我能理解你想讨好城主的心情，但这样是不是有些太殷勤了。”
“不是讨好。”西斯似乎受到侮辱一般沉下脸色，“卢瑟兰男爵是我的恩人，他曾在生死边缘拉了我一把——虽然也许他自己都不记得了，但我永远不会忘记。”
说完，西斯一语不发的站起身，吃力的扛起卢瑟兰男爵往后屋的浴室走。尤金斯看着他的背影，认命的耸耸肩，和林奇一起跟了已往。
“女士就不要来了。”他转头对娜奇拉说。
外屋转眼就只剩娜奇拉和霍格两小我私家，没了那群吵喧华闹的家伙，房间里一时平静下来。
娜奇拉看着闭目休息的霍格，平静的坐在他旁边。他的面色比适才稍微好了些，呼吸缓和而轻浅。
娜奇拉突然被他搭在座椅上的手吸引了注意，那双手修长有力，骨节明晰，是一双漂亮的施法者的手。
她入迷的看了很久，突然生出了想摸一下的念头。
这念头似乎有偌大的魔力，像孩童垂涎吊在房顶的糖果，像面对一个未拆开的礼物盒子，一发不行收拾。娜奇拉偷偷看了一眼霍格，他闭着眼睛，均匀的呼吸着，似乎是睡着了。她小心翼翼的伸脱手，慢慢地探向他。
三寸，两寸，一寸，距离徐徐被缩短，她的心跳声如擂鼓一样响彻耳边。
“男爵大人，我想您或许不记得我了，但是——不必担忧，请到大厅里来吧，店里有些破旧，希望不会让您感应未便。”
西斯的声音从走廊里传来，娜奇拉猛然收回手，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险些带倒了椅子。
一群人前呼后拥的从那个偏向走来，西斯殷勤的在前面带路，身后随着一个颇有魅力的中年男人，虽然岁月已经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但眉眼中依然可以看出他年轻时的风度和神采。
“我虽然记得你，西斯。那时你允许我会洗心革面做一个正经人，很兴奋看到你实践了自己的诺言。”
霍格在此时睁开眼睛，审察着焕然一新的中年男人。
“还真的被你猜中了。”尤金斯走到他面前，伸出大拇指指向身后，“卢瑟兰男爵，这座都市真正的主人。”
“应该说——是前主人，如今的我只是个可悲的失败者。”卢瑟兰男爵说，他的语调清晰，态度平和，似乎并未因这个事实而沮丧，“路德维德没有取走我的性命，他在我的身上设下永无止尽的诅咒，让我酿成一个只能用酒精麻痹痛苦的流浪汉——这只是他解闷的消遣而已。”
“你们可曾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男爵说，“我从未预料到有一天这种事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是一个老套的开场，男爵在一次冬季捕猎中发现晕倒在雪地里的紫发男人，那是个病得很重的普通人，他出于仁慈把他救回自己的城堡。康复之后的紫发男人没有离开，他似乎对这座热闹的都市发生了很大的兴趣，于是他留了下来。
这位紫发男人对人体骨骼方面有超乎寻常的天赋，断肢再植的医术简直堪称神奇，男爵认为他的医术对城里的居民会有很大资助，慷慨的支持着他的研究，甚至应他的要求准备了一间地下密室。
然而男爵完全没预料到，这个男人基础不是什么医生，他不知用什么方式掩饰了自己身为职业者的身份，在密室下的土地中，骸骨雄师静等着时机。
“厥后的事情你们都猜到了。”男爵神情平淡，“路德维德——我想你们之中也许会有人听过这个名字。”
“我听过。”霍格说。
他回忆起那些法师中的听说——路德维德，亡灵法师中的佼佼者，他在精神控制及亡灵利用方面的天赋惊人，对死灵术数的研究近乎痴迷，是个不折不扣的狂热份子。传言他曾进入龙墓，偷取了远古巨龙的骨骸，是当世为数不多拥有骨龙的亡灵法师之一。
他想起认识的某个法师对路德维德的评价——性格无常，极端危险。
房间里的人都没有说话，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自己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强敌。死灵法师的能力永远不能简朴的以品级来权衡，尤其对方还拥有一只骨龙。
“那么，我梳理一下现在的情况。”尤金斯挠挠头，“也就是说——我们的逃亡小队要多加一小我私家？”
他看向卢瑟兰男爵，后者点了颔首。一个疯癫酗酒的失败者毫无疑问会给赢家增添不少乐趣，但当他恢复正常，没人会觉得有须要留着一个隐患。
卢瑟兰男爵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们的家族世代经营着这座都市，却在他手里失去了。
娜奇拉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他们商量着明天的部署，她靠在窗边，透过百叶板的漏洞向外望去。白昼富贵的街道笼罩在黑夜里，那些五颜六色的修建现在只留下一群黑暗的剪影。
当夜色降临之后，这座都市才显露出最不为人知的一面。
明天真的会顺利离开吗？娜奇拉心里冒出一丝挥之不去的疑虑，她已经回忆起今天在大皇宫的全部遭遇。那个亡灵法师开始也许是对她的特殊体质感兴趣，然尔厥后——她看了一眼不发一语的霍格——他真正盯上的，无疑是这世界最后一位巨龙。
他们在稍晚一点的时候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旅店西斯为卢瑟兰男爵收拾出了一件上等房。幸亏今天其他的旅行者们已经离去了，所以没人察觉，那几个被全城隐秘通缉着的冒险者们就藏在这座小旅店里。
娜奇拉推开自己房间的门，皎洁的月光在地板上投下一小片洁白的影子。她看着那片影子发呆，那些失望与遗憾的情绪突然间充斥着内心。
娜奇拉深深地叹了口气。
在今天早上她还如此的接近着真相，现在就要擦肩而过。
沼泽里的冒险者们曾与她分享过许多关于寻找过往的故事，那些故事或许是他们的亲身经历，或许来自某些听说。究竟这座大陆充满了冒险与挑战，也充斥着离散与死别。那时她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成为故事中的一员。
最初离开沼泽时，她只是自己的已往单纯感应好奇。然而在之后的旅程里，越来越多的碎片从影象深处闪现，她似乎游离于这个世界，又与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些空白的重重谜团悬在心头，犹如使命一般提醒着她——她必须寻回那些遗失的影象，她必须找到那最终的源头。
会有措施的，好女孩，不要心急。娜奇拉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把那些极重的情绪赶出心间，计划关门休息——她伸出的手僵在空中。
墙角边，露出了玄色斗篷的一角。
法师先生，娜奇拉愣住了，他站在那里多久了？
斗篷窸窣了一下，“很歉仄，我刚刚看到你在发呆，觉得不应该打扰你。”霍格走到她面前。
娜奇拉回过神来，她摇摇头，“你还好吗？我是说，你恢复的怎么样了。”
“还好。”
简短的对话之后，二人之间又陷入一片平静。
平心而论，今晚的月色十分美丽，那纯洁的银辉色似乎由最顶尖匠人的巧手铸造成薄薄的银箔，再细心的笼罩在每一栋修建上，让它们的外貌都泛着砂砾般的质感。但现在的娜奇拉无心欣赏，法师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恰似有一股酥酥麻麻的微痒顺着手臂爬上脊梁。
“我——”她艰难的开了口。
“我会掩护你。”法师突然说，像在陈述一则誓言，“我会掩护你，今天的事情，将永远不会重演。”
在她怔愣的目光中，霍格转过身，拖着有些极重的脚步离开了。
——
那天夜里，娜奇拉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嫩绿的草色像铺陈的绒毯望不到边际，疾劲的风掠过，野草掀起海浪般的波涌。她在浅蓝色的天空中跳跃，云雾在她身边聚散，疾风为她指引偏向。
终于，在一泊蓝宝石般的湖水旁，她看到了“他们”。
她从云层里向下望去，那些旁人眼中的庞然大物，看起来就像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点。
像是洒落在饼干上的碎芝麻。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笑了，她一直很喜欢那些被烤的焦香酥脆的面饼，掰开时那清脆的声响，和飞洒在空气中细细的碎渣，总是很容易让她心情愉悦。
想到这些就让她有种莫名的开心，虽然地面上那些生物现在的心情一定不怎么轻松，然而她并不觉得自己应该在乎。
她向着地面的黑点飞已往。
画面突然一转，她站在草原高处的一座山丘上，与世界意志坚持。
【你干了什么？斩断了一个种族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世界意志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几分恼怒。【我本计划慢慢和谐，他们完全可以留存更久！】
她感应莫名其妙，完全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生气。
【这是他们的决定，我只是顺从他们的意愿。】她说，并不觉得与世界意志对话有多困难。
【残缺的你太懵懂了。】世界意志又恢复了冷静，【你不应该拥有力量。】
下一秒，强大的压迫感铺天盖地袭来。她没有反抗，也没有惊慌，只是茫然的站在那里，感受着体内那些与生俱来的力量被汹涌地抽离。
【既然你只是对这个世界感应好奇，那么就去看看吧——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
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天空降下，重重的压在她的头顶。
旅馆的房间里，娜奇拉翻了个身，她紧闭双眼，眉头皱在一起，依然陶醉在千奇百怪的梦境之中。
宁静的夜色里，龙焰的光线在她心口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