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楷和启欣走后，书华才松了一口气。他看着一脸喜色的谦瑾，苦笑着说：“我们不是说好的做笔友的吗？你不给我写信，跑到我家里来干什么？”
谦瑾本不奢望可以见到书华的。如今能够见到他，自然是喜形于色。听到书华责问，她意识到自己的唐突，难免惊骇起来。她连忙恳切地致歉说：“书华学长请见谅。我实在是遇到了一些特别纠结难解的问题，写信都写不清楚，所以才想到要来找你请教的。”她见书华仍然没有体现，又画蛇添足地解释说：“我适才进来时，和你爸周老师聊了几句哦。我告诉他说，我是来还你书的。他很理解嘛。”
书华有些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心想谦瑾到底照旧幼稚。不外他其实也并不是真要责备谦瑾，见她坐卧不宁的样子，也有些可笑。他想想，家里人来人往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于是建议到外面去，边走边谈。这个建议正合谦瑾心意。于是，她满心欢喜地随着书华离开了周家的楼房。
此时正是初夏，大街上的行人，都已纷纷穿上了夏装。东河涌边的林荫道上，夏天的阳光还不是那么炎热，微风迎面而来，送来一阵阵夏日的微醺。谦瑾的心情，和这季节一样生动热烈。
不等书华询问，她就滔滔不停地述说起那晚发生的所有事情，如何被人误解，如何发生争吵，如何无辜地被卷入他人的恩怨，等等。谦瑾一口气说了约莫有十几分钟，末了，她叹息地说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那晚整晚都没睡好，我在想，他们真的好无聊呵！为什么秀英宁愿相信一句无聊的谣言，也不愿意听我恳切诚意的解释。为什么高姚自己不相信恋爱，就恼恨其他相信恋爱的人？另有，各人原来可以友好宁静地相处，为什么要为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去喧华呢？”
书华一直都在静静地听谦瑾的述说，没有插话。直到听了谦瑾最后的这几句叹息，他才开腔道：“这就是你适才说的，你最近遇到的难题吗？”
谦瑾有些欠美意思地笑笑，说：“不是啦。这是我最近经历的一些不开心的事情。没人倾诉，向你倒苦水而已。对不起对不起。我说了这么多，其实还没有说到正题上呢！”
书华听了这话，不禁哑然失笑。心想这么长的一段前言，要是写成信的话，倒是会真的很无聊呵。
像是要把自己的思路从适才的诉苦中收回来，谦瑾缄默沉静了约莫有半分钟，她脸上的神态也变得认真起来。
“是这样的，我和高姚在谈到有关恋爱和婚姻的话题时，高姚认为，现实生活中基础就没有恋爱，只有门当户对的婚姻。”
书华“嗯”了一声，说：“你们两的看法纷歧样，是吧？”
“虽然！我和她看法纷歧样。不外我认可，她的看法是很有原理的，而且我相信这也是大多数人的看法。”
书华感兴趣地看了谦瑾一眼，说：“那你想说什么呢？”
“我一直都在想，为什么迄今为止，大多数的人仍然认为，婚姻要考究门当户对？另有，我听说黑格尔说过一句很著名的话，这句话你肯定也知道的，就是说：所有现实的存在都有合乎理性的原因。那么，这种封建的门第婚姻看法的存在，它的合理性在哪里呢？”
见到谦瑾如此认真的样子，书华忍不住笑了。说：“嗬，好哲学呵！谦瑾，你一个学外语的女孩子，怎么思考起这么严肃的哲学问题来了？”
“你不要笑好吗？我是认真的。”谦瑾有些不满地说。
“对不起。我不应该开你的玩笑。你问的问题很是有意思。请继续说下去。”书华致歉道。
“我在想，考究门当户对的婚姻，应该是封建社会统治阶级的特权。平民黎民应该是更接受以恋爱为基础的婚姻。你看红楼梦里的贾母就说过，那些青年男女两情相悦的故事，都是那些不明白权要家庭生活的人编出来的。都是不行能在官宦家庭发生的。相反，平民黎民若是也严格遵守门当户对的婚姻看法的话，那不就失去了所谓的攀龙附凤，通过婚姻来获得工业和职位的时机了吗？所以我的第一个论点，是婚姻里的门第看法，是上层权贵阶级所主张和推崇的。因为这个看法是对他们有益有利的。”
“唔”，书华赞同所在颔首。他赞同着说：“你这么去思考婚姻关系，简直很有原理。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从人类的原始社会开始，那些拥有工业和生产资料的人群，肯定是想挑选和自己同等职位的人结合，这样就可以继续生存自己所拥有的工业和权力。所以，自古以来，婚姻就是一种门当户对的社会关系。”
“没错。我的第二个论点，就是，两情相悦，恋爱自由，其实是人类文明生长到一定阶段的产物。代表着平民阶层意识的觉醒。恋爱自由，是下层社会的平民黎民用来反抗上层统治阶级的一个武器！”
书华有些惊讶地看看谦瑾，他对她这一斗胆的说法感应受惊：“哦？你这个看法从何而来的呢？”
“嗯，我的想法是从我看的小说那里思考得来的。你可不要笑我。你看中国的四大文学名著里，只有红楼梦写到了男女间的恋爱。而那些中国古代有关恋爱的故事，多数是来自民间传说。可见在漫长的中国社会里，那些美丽的恋爱传说，都是被正统的封建文人所排斥的。因为如果婚姻是以自由恋爱为基础的话，那岂不是一种潜在的威胁？因为凭据我的第一个看法，上层阶级需要的是门当户对的婚姻，来维持和掩护他们的工业和权力。而不是平民黎民渴望的自由恋爱型的婚姻关系。”
听了这话，书华不禁对谦瑾另眼相看。他连连颔首，赞许地说：“行啊，谦瑾。你的这两个论点很有水平嘛。不外我有些差异看法。我认为四台甫著并不能代表中国文学的全部。只能是一部份。因为唐诗宋词里就有许多描写恋爱的作品。”
谦瑾因为对中国文学的了解有限，听了书华这话，一下子答不上来。她歪着头想了想，仍然顽强地说：“横竖我觉得，中国的小说里，缺少或者没有西方文学里那种浪漫的恋爱故事。比方说可以为恋爱而放弃一切的男主角的形象，在我们的古典文学里基础就没有。但是，在我们的民间传说里是有浪漫恋爱的。好比梁祝的故事，七仙女的故事。其实西方文学里面浪漫的恋爱形象也是在近几百年来才泛起的。这也是我所说的第二个论点。那就是：恋爱和自由恋爱是陪同着平民意识的觉醒而发生的。”
书华被谦瑾的想法吸引住了。他一边听着，一边陷入沉思。
“我来找你，是想和你讨论我的一个很大的困惑。因为上面的两个论点，都是从我们的历史当中总结得来的。但我更关注的是现代。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到了现代社会，仍然有那么多的人保持而且坚守着门当户对的婚姻看法？这种看法在当今社会，它的合理性是什么呢？”说这话时，谦瑾目光闪闪地看着书华，她的眼光里闪着渴望和探寻的光。
书华被这目光镇慑住了。他内心里不禁悄悄称奇，心想这是那个不久前还毕恭毕敬地请教自己关于哲学知识的女孩子吗？她凭着自己的思考，得出如此奇特的看法，实在是太差异寻常了。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回覆她谦瑾的问题，只听谦瑾又接着说道：
“书华，你看的哲学书多。你说说看，哲学家们也讨论恋爱的话题吗？我很想知道他们和文学家的看法有什么差异？好比说黑格尔吧，他是怎么看待恋爱和婚姻的呢？他有在他的哲学书里，谈论有关恋爱的话题吗？”谦瑾的话里透着老实和洽奇。
“嗯，虽然，黑格尔是有谈论婚姻和恋爱的。我记得，他的看法是恋爱和婚姻必须是一个统一体，恋爱是一种精神和身体的统一。”书华若有所思地说道。
“恋爱是精神和身体的统一？”谦瑾停住了脚步。她重复着黑格尔的这句话，琢磨着其中的含意。好一会儿，她半是迷惑半是探究地问道：“黑格尔说的这话似乎很简朴，可是又有些费解。你能解释一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书华也随着谦瑾停下脚步。他没有马上回覆谦瑾的问题。而是对着眼前熟悉的街景陷入了沉思。
他们正在漫步的新和浦路，路旁边的东河涌和以往一样的平静，河涌里的流水，粼粼地反射着夏日里和熙的阳光。路边，是一排绿荫及地的梧桐树。一只隐藏在树荫里的蝉在无聊地鸣叫着。这一带是东山的居民区，一栋栋民国时代留下来的，独门独院的独栋洋楼很有特色。也许是周末的原因，来往的行人都显得十分悠闲。
谦瑾见书华突然缄默沉静下来，她敏感地察觉到了书华细微的情绪变化。她料想着，书华情绪的变化一定是和他们谈论的恋爱有关。
谦瑾不由得立刻联想到海平。虽然和书华来往了这么长时间，但谦瑾和他始终只是保持着友情的界限，从没有涉及到任何亲密的话题。谦瑾纵然心里对书华有许多的忖量和仰慕，可是她畏惧若是说了出来，可能连和书华的友情都要失去。于是她终是小心地保持着这个界线，不敢逾越。
书华此时简直是触景生情。他想起了他和海平恋爱时，曾经在这里漫步。当谦瑾问起黑格尔的那句“恋爱是精神和身体的统一”话是什么意思时，他的感伤十分庞大。海平美丽的容颜，海平的一颦一笑，海平所拥有的所有女性美，无一不是书华所恋慕和追求的。书华自己也不明白，当他的恋爱和自己的尊严和原则发生冲突时，他竟然选择了舍弃和海平的这段情感。他从没意识到，多年前所读的黑格尔会对自己的恋爱婚姻会有什么重大影响，直到今天突然被谦瑾提问。答案原来是在这里。
“这句话的寄义见仁见智。我想，每小我私家的对这话的理解有可能是纷歧样的。因为每小我私家对精神的追求都纷歧样。这也和每小我私家各自的体验有关。当你有了自己的体验时，你自然就对这句话的寄义有你自己的理解了。”书华的内心里，纠结着种种矛盾的情感。这些情感都难与对眼前的这个尚未真正步入人生的少女述说的。所以，他只能这样含糊地回覆谦瑾。
书华的含糊回覆，引起了谦瑾的疑惑。以她对这句话的理解，应该是说恋爱不仅仅是一种身体的体验，同时也是精神层面的需求和满足。一向思虑清晰的书华，却不愿对自己解释这话的寄义。谦瑾难免感应失望。她想，也许这正是自己和海平的差距吧。她和书华之间，隔着一道郎才女貌的传统看法篱笆。她无论怎样努力，都不能逾越已往。
想到这里，谦瑾突然感应一阵意兴阑珊。今天早上来找书华时的兴致和勇气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适才还在侃侃而谈的谦瑾突然变得缄默沉静下来，书华也很歉仄。他想，谦瑾到底太单纯，未曾经历人生的坎坷，难以理解庞大的社会和险恶的人生。不外，这也许正是谦瑾的可爱之处。尤其是她对事物的分析能力和对看法的领悟能力，令书华另眼相看。他甚至在想，他对眼前这个女孩的佩服，可以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