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余启欣下乡才走了几天，外婆就病倒了。
外婆的肾有毛病，之前也病倒过频频。那时妈妈在家，都是妈妈照顾外婆去的医院。可是这次外婆病得很重，妈妈和爸爸都不在家。
外婆是黄昏的时候开始不妥的。她头晕，腹痛。可是她硬撑着，想着睡一觉就会好点。她也不想麻烦外孙，究竟书华才13岁，照旧个孩子呢。不意到了夜里，她开始止不住地呕吐。消息大到把和她睡在一起的诗韵惊醒了。诗韵看到外婆伏在床边的样子，畏惧极了，她爬起来把隔邻床已经睡着的年老叫醒了。
书华起来把灯打开，一看也慌了神。外婆不仅吐得厉害，而且脸色蜡黄，大汗淋漓。他吓坏了，知道外婆又犯病了。此时半夜三更的，家里一个大人都没有。书华急得在屋里来回打了几个转，思虑再三，他想起妈妈临走时交待过的，有什么紧急事情的话，可以去向邻居求助。他看着床上的外婆，咬着牙，兴起了勇气，去敲邻居陈阿婆的门。
陈阿婆很快就起来了。她听书华说外婆犯病了，赶忙就开了门出来，对书华说：“楼下的老方有个三轮车，我和你一起去请他资助，送你外婆去医院。”
陈阿婆带着书华到楼下，敲开了老方的门，说明了来意。老方听说外婆病重，绝不犹豫地说：“好的好的，你们在门道里等我，我去把三轮车骑过来，带你们去医院。”
陈阿婆和书华回到楼上家里，她嘱咐书华说：“你记着去到医院后，挂急诊号，知道吗？要带上钱。去到医院万事要小心。阿婆明天早上去看你们。”
书华让诗韵继续在家睡觉。他把妈妈留下的几块钱都带在身上，小心翼翼地背起外婆，走下楼梯。
这时楼下的老方已经在等着他们了。他赶着用报纸铺在三轮车上，一连声地向书华致歉，说：“这车有点脏。太对不起了。迁就着吧。”
陈阿婆则不停地向老方解释，说周家的大人都不在，有劳老方了。
“嗨，陈阿婆，咱们住一个楼里，这个忙是要帮的。你放心吧，我会送他们去医院的。”
深夜的广州大街上，静谧，凉爽。书华搂着外婆坐在三轮车上，心里半是恐惧，半是骄傲。恐惧是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骄傲是感受自己一夜间似乎成了大人。
书华背着外婆到了中山医院看了急诊后，医生让外婆打了一针，又服了些药，然后让外婆在医院里住几天。
外婆却无论如何差异意住院，说带些药回家吃就可以了。又说横竖是老毛病，住院也治欠好的。书华是希望外婆住院的，可是他又说服不了外婆。送他们来医院的老方又走了，因为他明天一早要去给人送煤的。两婆孙在医院里等到天亮了，才一起搭公共汽车回了家。书华看着外婆睡下了他才去上学。到学校时，他已经迟到近一个小时了。
在这之前，书华一直都是7点前就回到学校的。他没有想到自己只是迟到了一次，偏偏就是这一次，就让他错过了给外宾献花的日子。而且，事情并不仅仅是迟到了，没有能够加入这一政治任务那么简朴。他错过了这一天，在他的生命中刻写下的印记，远比他想象的多。
这天，他被叫到校长办公室，被严厉地追问迟到的原因。书华惊骇地解释了之后，仍然被学校领导批评，说书华看待如此重大的政治任务不够严肃，不够郑重。书华被留在办公室里接受了一个多小时的训导。在校领导看来，书华出这么严重的问题，原因在于政治意识不够强，平时对自己的要求不够严格，小资产阶级思想严重……等等。最后，校领导决定，暂停书华的班长职位，增强书华的政治学习。
“周书华，你要知道，学校领导这么做，是敬服你。你必须接受教训，通过一段时间的认真学习，意识到你的错误的严重性，你才气真正成为一个革命的接班人。我们会视察你以后的言行，只要你体现突出，学校照旧会给你时机，做回班干部的。”胡校长对书华说。
一直以来，品学兼优的书华都是同学们的模范，他也以此为荣。他还从来都没有遭受过如此极重的攻击。他险些觉得无颜以对班上的同学了。晚上回家后，书华对外婆述说了在学校里发生的一切，说着说着，白昼强颜镇定的书华终于无法再掩饰自己内心的瓦解，忍不住地哭了。
曾经经历过无数人生风雨的外婆静静地听着书华的述说。她没有给与任何的意见，只是慈祥地轻轻抚摸着孙子的手，让他说，让他哭。
许久，直到书华平静下来了，外婆才徐徐地开口说道：“书华，外婆知道你心里惆怅。你是个好孩子，你是为了给外婆看病才迟到的。别人不知道，外婆是知道的。外婆相信你没做错。因为要不是你，外婆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书华闻听此言，原先耷拉着的头抬了起来。他看着外婆，玄色的瞳仁闪着银色的光。
“你现在还小，不外，外婆相信你未来是要干大事业的人。昔人说，天降大任者，必须要先苦其心志，就是说，要经历过痛苦，才气成才。所以，不要畏惧痛苦。知道吗？”
外婆的一番话，有如炎热夏日里的一阵凉风，极大地慰藉了书华。他的头脑逐渐冷静，心情也一点点平伏下来。
“不管你当不妥这个班长，书华，你记着，最重要的照旧你的学习。只要你把书读好，好勤学习，外婆就心满意足了。”
“外婆，可是，校长批评我，说我对自己要求不够严格，政治上进心不强，说我要害时刻出差错，给学校，给所有人丢脸。另有，班里同学都在议论我、、、”想起白昼在学校里的经历，书华仍然心有余悸。纵然已经回到了家里，他仍然觉得抬不起头来。
看着书华低头丧气的样子，外婆静默了好一会，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缓声说道：“书华，你把苏东坡的那首《念奴娇?赤壁怀古》背来听听，好吗？”
书华犹豫了瞬间，他不明白为何外婆要在此时让他背诵这首词。但他照旧清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然后一字一句地，低声背起了这首宋词：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骚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山河如画，一时几多好汉。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祖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背完之后，书华不解地看着外婆，眼神里充满了问号。
外婆一直静静地听书华背诗，完了之后，她也是静静地看着书华，并没有解释什么，而是接着说道：“我前几天教过你的辛弃疾的那首《永遇乐?千古山河》，会背吗？”
“唔，会。”
“好，你继续背来听听。”
“千古山河，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骚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狼烟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神奇的是，背着背着，书华的胸中不知不觉间，升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悲凉壮怀之情。他感应自己的情感和眼界似乎在瞬间升华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高度。以前学这两首词的时候，他只是学习诗词里的文字意义。现在天，他头一次和诗词中描述的意境发生了一种情感上的共识！
只有十三岁的少年书华，头一次感同身受，想象着眼前是白浪滔天的滔滔长江，自己站在岁月的舞榭歌台，见证古往今来的英雄人物，风啸雨狂，金戈铁马，生死生死、、、他感应自己的内心在这种体验中，修筑起一种内在的坚强。这种坚强，让他可以脱离开当下所经验的痛苦，去体验和回味一种居高望远的壮志胸怀。这正是外婆自己实践过，也希望书华学到的生存之道。
背完了。书华没有察觉到，竟然有一滴泪水滑到了腮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