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核完后,就是阅卷。阅卷的所在设在太极殿东堂,加入的人除了司马炽自己,另有两位监考官,吏部尚书缪播与五兵尚书傅宣。
阅卷刚开始,殿前就来报,高光、温羡、傅祗三位重臣求见。得知他们的来意,司马炽暗道,怪不得来的这么准点。脸上笑笑,颔首体现同意。
于是,阅卷人又添三位。
审阅的历程并不是十分愉快,至少对于高光等三人来说,是这样的。
他们其实早有疑虑,并不觉得这种取才方式会有多大资助,而且还容易惹出物议。
若是搁在太傅行台未走前,别说通过这项旨意,就是天子刚开口表达这个意思,便会有大队朝官站出来阻挡,紧随着大叠上书就会摆在天子案上,朝野上下也会对此议论纷纷。
至于天子刚提出来时,他们为什么没有出言驳回,最主要原因照旧在于确实太缺人了。
虽然也有出于这是天子金口玉言的缘故。他们不是太傅,能乾坤独断,太傅刚走,如今洛阳留台,天子即是亲政,自己等人在天子第一项事务上就开口打断,实在是损其威仪,也太驳面子,恐生事端。
他们早从宣传高祖降世这些事情就看出,新皇虽不失智慧,但也有刚上手处置惩罚政事的稚嫩和急躁,并不是武帝那种宽和守成之君,也不是惠帝那样不慧,而是带有年轻人的锐气,勇气可嘉,但太容易剑走偏锋。
他们年龄已老,也到了荣养之年,之所以没有追随太傅行台。一是抛家舍业不愿,故土难离;二是一把老骨头,死国死社稷则已。
天子既有中兴之志,自己就扶一把,尽尽余力。若事不成,就为国捐躯,当一回忠臣吧,青史也能留名。
所以他们虽没有拒绝天子的旨意,但也只是抱着计划陪着天子厮闹一场的心思,顺他心意。
不外自从中间泛起了卢志这些甚有名望的人加入后,高光等人心态有些变化,私下交流,觉得此策照旧起到了一定作用的,俱都燃起了一丝期待。第一关考核时,也主动进行了加入。
再加上天子陛下最后亲自出的那些题,品鉴之后,确实比力有可期待的韵味。
终于等到审阅试卷,高光三人便不告而来,相约走进东堂,向天子请示了一下,便一同加入审卷的行列。
司马炽很兴奋高光三人能主动融入自己的举措,这显然是个好现象,值得他勉励自己。
堂中六人,包罗司马炽,都对这试卷很是期待。
等小吏们将七十二人的答卷都一一搬进东堂,仔细码好放置整齐后,众人便迫不及待上前翻检起来。
答卷都用绢布包好封妥,上面缝上写着答题人姓名的纸条。
此历程是在现场一考完就进行的,并有司马炽及缪播傅宣二位尚书坐镇监视,另有答题人本人在场确认。后面另有司马炽进场,对答题人本人进行二次确认。
整个法式很是繁琐,但也让众人感受到了正式,以及皇意的看重。让他们马上心生被重视的感受。特别是一些寒门,就地就有感动流涕的。虽然,是作秀邀名望照旧真情实感流露,就不得而知了。司马炽也不会过问。
缪播傅宣也不明白天子为什么这么考究,但同样能感受到陛下的态度,尤其是他们一手操办此事,更是知道陛下背后出的力、费的苦心。
身为吏部尚书的缪播感受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众人首先把卢志等人的答案挑出来,一一摆开,然后各自选个钟意的进行拆开。
“卢子道的文章还真是不错。特别这个“封建、郡县二制并行之论”,数朝相鉴对比,脉络清晰,探本究源,又线引不灭,串成一珠,妙极啊!简直可自成一家,开新观史之派别。”
温羡扬起手中纸卷,朝高光笑道。他拿的是卢志的答卷。通篇行文老辣,看法新颖,读之着实让他心旷神怡。
高光颔首笑着,“卢子道经儒世家,家学渊源,可以想见。”又指了指自己手上的答卷,是卢谌的,“这卢家大郎的答案也挺不错,想必不逊色于其父。年少锋芒,一腔热血,字字含情,观之,徒觉吾老迈不堪,雄心已失。这卢氏后继有人呀!”
两人随即探头,相互指出并交流着自己对手里文章的评点之处。
“温司徒,尚书令,可以看看这个。”两人正交流着,旁边傅祗递过一沓纸张过来。
高光见傅祗脸色有点慎重,不由好奇,接过来定睛一看,落款是王尼王孝孙,答的题目则是“王莽新政之论”。
温羡也闻言靠过来。
高光于是将纸张平摊在几案上,朝温羡身边挪了挪,两人一起研读。
看没几多,温羡率先品评到,“这王尼素来以清谈着名,没想到这一篇史论竟也拆析的十分透彻。不外也照旧疏于片面了。”
高光叹息一声,“究竟久隐乡野,不通政事,哪会理解我等施策之难啊?更遑于陛下那等尊崇之位乎?有时策是好策,但要做到上下效通,何其艰难也!”
二人一旦读懂了王尼的中心思想,便看的速度加速起来,急遽扫过,最后便看到结尾处,那里只余“今如是”三个字,马上双眼一凛,紧随着名顿开,怪不得王尼通篇只专注言一“急”字。
又翻到文首,再读一遍,细细品味,心中马上生出一丝同道之感,心道,与我等心忧一块去了。
二人对望一眼,高光随即又转向傅祗,“傅仆射,可另有王孝孙的文章?”
这一问,却发现傅祗充耳未闻,没有反映,看样子是正在聚精会神看着手里的答卷。
高光不由探过头去,朝那答卷看去,首先瞟到落款,竟发现作者又是“王尼”。
目光看向正文,正落到中间一段,其论“九品选官”的内容。这一看,马上瞪大了双眼,心里起了个咯噔。
“这…这王孝孙真是…”高光神经绷紧,暗自心道,“太胆大妄为了!”
“以区区士家子竟议此政之弊,这若是流传出去,别说名望尽毁,怕是还会遭时人攻讦,贵门记恨,小心命都难保啊!”
这论九品之制的言论并不少见,高门之内闲谈暗语都常有言之。究竟利益相关,只要不是真隐士,及超脱名利之辈,或多或少都市关注此制。
九品之毛病也并不是没有人议论,智慧人那么多,毛病显眼可见,怎会没人看出呢?显然只是不果真说而已,甚至于欣喜此制存在,利益障目,故作不见。
虽然,也不是没有人敢捅破这层窗户纸,铁头也是存在的。原司隶校尉刘毅,也就是刘暾父亲就上书言奏过九品选官之弊,应破除掉,甚至发出疾呼“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并极言滋生出这样流弊的可怕。
但他是什么身份?高门!照旧显贵之官爵。
其时武帝虽没有接纳其言,但也没有人就此事主动果真攻讦非议于他。
但王尼差异啊。
要知道他不仅不是世族,连寒族也不是,而是最低贱的士家,世代只能为兵的士家。
以这种身份议论九品之事,身份差距之大,跨越之难,是会被高门,不,不光是高门,就连普通人,也会非议其必居心叵测,腹有野望,借此邀望,是蛇吞象之辈。
那时,名誉一朝丧尽,照旧轻的。
“这王尼……”高光心里不禁浮现出浓浓的担忧。
又想到陛下只简朴一举便诱引出这等言论,发声的竟照旧素有玄谈名望的王尼。可知每小我私家内心掩盖之下,到底是什么样子,真的是难以看清啊。
他有点想明白为什么陛下会行此策了。真是野有余贤,不,不只是贤,另有恶,大恶,凶鬼!
一旦征用的是后者,那……山河何去何从?高光真的有点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他强迫自己朝好的想,若是贤良呢,那陛下之志,高祖宏愿,都可以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