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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侠客录

第二章 昨日旧事,今日烟云

大唐侠客录 不见妖刀 4817 2019-06-23 14:33:46

  紧闭的寺门前站着两个白袍带刀侍卫,目光炯炯,守着这一段白墙。

  寺门前的空地旁拴着骑士们的战马,马尾巴轻轻晃着,不时有几匹马打个响鼻。

  梁弦藏在树林里里一棵老树后面,盯着那两个侍卫看了一会儿,见他们态度严谨,一手按住漆红刀鞘,随时准备对着突然泛起的袭击者拔刀,暗想正门这边怕是惆怅。

  周围马匹俱在,剩下的骑士却不见了身影,想必是强行冲进了寺里。

  想到这里,梁弦心里有几分焦急——来者不善,这些人又是为抓谁而来的呢?

  他悄悄转身,沿着树林转到寺院另一侧,这边有棵粗壮高树,倚靠在一边的寺墙上。

  梁弦瞧瞧四周,伸手扶住寺墙,手脚利索地爬上了寺墙。

  抬头眺望,隔着几个庭院,只见一队人衣甲鲜明,法度严明地朝着禅院而去。

  恰在此时,墙外的转角传来一阵脚步声,想必是那守在门前的侍卫,只听那男人边走边说:“某撒个尿便来!”

  站在墙上的梁弦心中一惊,但是墙内又没什么直接可以落脚的地方,当下脚底一滑,歪着身子朝墙里面栽了进去。

  墙外,白袍朱雀卫提着裤子,狐疑地盯着寺院侧墙,他握住刀柄,徐徐走过来,站在老树旁边。

  老树树皮上被梁弦踩出浅浅的痕迹,险些看不清楚,让人难以辨认出是什么时候踩上去的。

  朱雀卫犹豫一下,一个热潮点了老树一下就翻上寺墙,四处扫视,却并无人影,只有几颗老树摇着哗哗的叶子。

  他摸摸头,咕哝一声,顺着老树落地返回:“哪个老鼠乱来老子……”

  寺墙内。

  大僧人一只手抱着小僧人,一手捂住小僧人要惨叫的嘴,两人就藏在离那朱雀卫不远的一棵树后面,只不外从那侍卫的角度看来就恰似树后无人一样。

  巨细僧人看见那军汉消失不见,松了口气。

  大僧人把小僧人放下来,示意平静。

  梁弦轻声问:“法观师叔?你怎的也在这里?”

  法观:“我下山去采买,刚到山下就遇到这些人,慌忙回来正遇上这些人进寺,藏着这里避一避,没想到遇上了你小子。”

  梁弦:“那些人是谁?”

  法观面色凝重:“朱鞘刀,雀袍甲!只怕是朝廷用来震慑江湖的朱雀监!”

  梁弦:“朱雀监?他们说要捉拿监犯,怎么到了寺里来了?”

  法观神色一个模糊:“捉拿监犯?刚刚是象静师侄开的寺门,我只听那领头的红袍问师侄寺里是否有个叫樊仲湘的。象静说未曾听闻此人,那领头的就哈哈一笑,说什么:‘今儿你们就晓得他是谁了!’”

  说到这里他一个激灵:“坏了!”

  梁弦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我这才想起来,师兄出家前,俗家姓氏就是‘樊’!”

  “师父?”梁弦叫起来,“我说适才怎么见这群人朝着禅院去了!不行!我们得赶忙已往找师父!”

  他拉着法观就要走。

  法观却站在原地,神色有几分离奇:“小梁子你听我说,我另有一件要紧的事是师兄嘱托下来的现在必须去做,你先去禅院摸清楚情况,我马上就来,注意宁静!”

  说完他不等梁弦反映过来,脚尖一点,健步如飞,朝着一边跑去,眨眼不见了踪影。

  梁弦心里惦念师父,也急遽朝禅院跑去。

  ……

  禅院前。

  鹰目年轻人穿着唯一一件暗红色锦袍,身后随着一黑衣、三青衣、数十白衣,列在紧闭的院门前,严阵以待。

  刚刚一个白衣朱雀卫已经敲过门了,但是门内毫无声响。

  黑衣朱雀卫上前一步,走到红衣人身边,低声说:“姚大人,这里面的人看样是没有开门的意思,您看……?”

  姚师都把玩着从一边骑士身上拿来的长弓,嘴角勾出一缕笑意:“曾元啊,你经常打过猎吗?”

  黑衣人曾元欠美意思地笑笑:“大人说笑了,我这不是常年都在长安城里嘛,要真说起来我这照旧一两年来第一次出城。”

  姚师都:“也是,曾大人公务繁忙,督查长安也怪辛苦的。”

  曾元赶忙陪笑道:“不敢不敢,我这种没什么本事的就只能陪京里的大人喝喝酒,只有像您这样身手特殊的人才气纵横武林,马踏江湖啊!”

  姚师都笑下,转开话题:“有年我狩猎的时候,遇上一长一幼两头鹿,小的或许也就学会跑不久,跑不快,我就随着小鹿走,你猜怎么着?老鹿为了掩护小的,也不愿跑,就在我旁边吸引视线。所以说,世人都说‘跑得了僧人跑不了庙’,就是这个原理啊。”

  这时院门轻轻推开,一个老僧人站在院门前,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声音苍老:“所以姚施主悟出这个原理之后,放过那两条生灵了吗?”

  姚师都朗笑一声,按住正要怒喝的曾元,上前一步,声音和气:“大师说笑了,这个原理不就是教导我们如何一、网、打、尽的吗?”

  老僧人法知又长叹一声,念了一声佛号,道:“不知道朱雀监姚大人今日至此,有何贵干?”

  梁弦顺着墙角到这里的时候正听见这句话,暗道一声:“师父!”

  他俯下身来,猫着身子,静静听这姓姚的怎么回覆。

  姚师都握着弓,来回走起来:“不瞒大师说,我今天来,是为了一个叫樊仲湘的逆贼来的。”

  “此人何罪?”老僧人问道。

  “要论起罪来,那可就罪过大了”,姚师都笑着说,“谋杀朝廷办案人员尚且是小事,此人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谋杀天子陛下!更重要的是,他和几个同伙盗走了国之重宝之后一直逃亡在外!罪无可赦啊罪无可赦,老方丈,在下说的可对?”

  法知缄默沉静一会儿:“事情是否属实老衲不知道,但是听大人这么一说确实是一罪大恶极之人。”

  他继续说:“不外这与小寺有什么关系呢?”

  姚师都面色一肃:“本座也不想和列位大师为难,但是我朱雀监接到确切消息说此人正藏身于贵寺院,伪扮一僧人,逍遥得很。”

  法知:“怎知不是构陷呢?”

  姚师都:“传信人身份尊贵、言之凿凿,让人不得不信、不能不信、不敢不信啊!”

  法知:“不知被指控的人是谁?”

  姚师都:“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大师,正是你啊!”

  一时之间,庭院寂静,所有朱雀卫都悄悄握住刀柄,身体紧绷,凝视着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僧人,生怕他被揭穿身份,暴起伤人。

  但是老僧人双手合十,并无异态,倒是左边一个角落突然传来一声义愤填膺的喊声。

  “放屁!”

  朱雀卫转身看去,只见一个小僧人攥着拳头,满脸怒火地朝这里冲来。

  姚师都兴致盎然地看着他,示意朱雀卫放松。

  小僧人站在老僧人面前,指着姚师都:“血口喷人!”

  站在一边的曾元登时竖起眉毛:“哪里来的野僧人,斗胆!”

  姚师都一挥手,让他住口,他转过身来,笑眯眯地看着小僧人:“小师傅我们这不是接到举报嘛,例行公务,也有苦处,你要理解。不知道你是谁啊?和法知方丈是什么关系?”

  法知叹了口气:“梁弦,过来。”

  梁弦怒火未消:“小爷我梁弦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法知方丈的徒弟,未来的江湖第一大妙手,砍的就是你这种污人清白的歪瓜裂枣!”

  说完他噔噔朝着法知跑已往。

  一众朱雀卫听着“第一大妙手”和“歪瓜裂枣”,顿觉可笑,但是又碍于自家大人的面子,哼哧哼哧地憋着。

  姚师都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在江湖上威望不小,又身居高位,为朱雀监三位朱甲之一,仅在总兵之下,鹰目剑眉,俊朗英气,受到无数各人闺秀和江湖侠女的追捧,不想在个小庙里栽了跟头,被骂成了“歪瓜裂枣”。

  姚师都神色一僵,看着那小僧人鬼头鬼脑的样子,觉得牙根儿疼。

  他摇摇头,不在意地笑笑:“这是最让人心疼的那只小鹿吗?”

  法知开口道:“大人所说之事怕是有误会,还请进院来说。”

  他牵着梁弦转身:“院内并无机关,也无伏兵,大人一人可放心前来。”

  姚师都看着两个僧人进门,也不犹豫,付托道:“你们在这里等我,若情况有变我会通知你们。”

  曾元知道自家大人身份尊贵,若是在这里有什么闪失,自己的小命怕是也保不住,便有些担忧和迟疑:“大人,这……”

  姚师都抬手止住他,“不必多说,保持警惕。”他握着长弓走进院子里,轻轻关上院门。

  ……

  禅院是潮音寺最大的一处修建,在潮音寺阵势最高的北边,再往上便离山顶不远了。

  禅院中间是青石笼罩的院子,直通尽头的大殿。

  青石平整温润,院子中放了两个蒲团,想必是打坐讲经时坐的。

  姚师都审察着四周,不紧不慢地走着,突然注意到一根木柱上留着一个痕迹崭新的箭孔,他瞧瞧四周,一言不发,跟上前面的师徒二人。

  一进大殿,姚师都照旧有点被其辽阔惊到了。

  大殿并无屋顶,但是墙壁甚高,从中央可以看见青白色的天空,最引人注目的的是殿中四角和最北边的五座雕塑。四角的四座雕像是面目狰狞挥舞着手臂的罗汉,但是显然要比一般的罗汉凶狠一些,倒是有几分邪性,八只铜铃大眼瞪着殿中的三小我私家,像是要吞掉他们;最北边的佛像则是单手悬在胸前,和一般的双手合十像比起来有点奇怪,但是他的神情越发安然,看一眼就有种只扑心灵的宁静。

  法知和梁弦坐在殿中的两个蒲团上。

  姚师都走过来坐下,接过来法知倒的白水,审察着四周,好奇不已。

  “贸然一问,”他突然说,“我观这四周尊像和一般的罗汉大不相同,不知是何以?”

  梁弦嘴快:“啥都不知道,蠢死你了。”

  姚师都一瞪眼,老僧人一敲小僧人脑袋:“施主有所不知,这寺院是睿宗垂拱年间造的,主持的高僧不是一般佛派,和常见的佛像有异。”

  姚师都“哦”了一声:“垂拱年间啊。”

  殿中一时无言。

  梁弦耐不住性子,瞧着姚师都话中有话的样子,越发气不打一处来,讥笑道:“在外面倒是挺威风的,怎么进来了连话也说倒霉索了?”

  姚师都“哈哈”一笑,满脸笑意审察着小僧人不耐烦的脸色,“小僧人,你说你是法知大师的门生?”

  梁弦道:“否则呢,我不是你是啊?”

  姚师都:“你且伸手过来。”

  梁弦一脸莫名其妙,暗想这人神神叨叨,又要看自己的手,莫不是有什么“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当下心里一阵恶寒,但是不平输的性子又不许他落了下风,看见自家师父一言不发的样子不像是有什么机关陷阱,一咬牙把手伸到了姚师都面前,心想就是他又是什么恶好,自己被摸一下也不会少一块肉——要是他说不出来什么,自己再好好羞辱他一番,让他知道小爷也不是吃干饭的。

  没想到姚师都连手也不伸,只是凑近一瞧,就缩转身子。

  梁弦盯着他。

  姚师都笑:“小僧人你可知道你师父的身份?”

  还不等梁弦说话,姚师都继续说:“武周之时,天下有四大妙手,你知道吗?在其时那可是赫赫有名,俱在圣后身边护持,四人跬步不离地掩护圣后宁静,号为‘观音卫’。其中有一人称谓作‘大圆刀’!”

  梁弦撇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姚师都眯起眼睛:“你且听我说完。这四人前半生兢兢业业,未有闪失,但是被圣后圈禁在身边控制住,难免会意生怨愤;神龙年间,圣后不再掌权,病居迎仙宫,这观音卫四人起了心思,联手给圣后下毒,盗走至宝,趁着朝廷动荡逃入迷都。”

  法知僧人突然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姚师都不理会他:“其中这樊仲湘是留在神都最久的,在圣后死后又加入了韦后谋逆……最终被朝廷着力缉拿,一直逃到杭州一带,不见踪迹。在逃亡历程中,这‘大圆刀’樊仲湘多次杀掉朝廷追查人员。”

  他把目光转向老僧人:“其中一个姓姚名峰堂的捕快……即是我父亲!而这樊仲湘,即是小僧人你身边这个慈眉善目的法知师父。”他声音徐徐变大,脸上脖子上露出狰狞的青筋:“你说你是他的徒弟,你手上却没有半点刀茧,说明他基础就没想把衣钵传给你;他说自己是朝廷忠犬,却谋杀圣上、加入谋逆,其罪为当世之最;他说自己看破凡尘、慈悲为怀,手上却沾满鲜血,曾经杀害别人的父亲、兄弟!”

  “阿弥陀佛!”法知低念一声。

  梁弦一脸茫然。

  “师父,他说的……是真的吗?”

  法知垂着的眸中映着不波的白水,他叹了一口气,摸着梁弦的脑袋:“孩子,我从来没让你摸刀,一是时机未到,二是不必如此,三是慈悲为怀。你要相信我,你远比你了解的自己更强大。”

  梁弦看着自己的师父,轻轻颔首:“师父,我相信你;不外我想问的是……你真的杀过那么多人吗?你是不是要被抓走了?”

  老僧人又缄默沉静了。

  一小我私家可以被囚禁起来,可以被折磨,可以被侮辱、斥骂,如果他自己没有认识到自己有罪,如果他自己问心无愧,那么就没有谁能击倒他;但是如果他认为自己是有罪的,当他低下头就能看见自己清白的双手上沾满鲜血,那么即便逍遥在牢笼之外,和被关起来又有什么区别呢?

  “虽然不是,”姚师都道,他站起身来,“只要你交出那一件工具,我们就可以当做你是清白的,不再追查你当年的罪过。罪与不罪,向来都是我们说了算的……朱雀监,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他说的肯定无比,越肯定就越能说明这件工具的重要性。

  能让人抛开杀父之仇。

  能让人掉臂犯罪之实。

  “什么工具?”梁弦问。

  法知绝不意外地摇摇头。

  他知道他们是为什么来的。

  姚师都官袍森严,注视着老僧人;而四位罗汉目光投射在这片大殿中,注视着这所有的人。

  “当年他们盗走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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