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凌霄殿。
金光万道,瑞气千条的仙界天庭至高之府,碧沉沉琉璃造就,明幌幌宝玉妆成的凌霄殿中,巨大的立柱上盘着金鳞耀日的赤须龙,殿中玉簪珠履,紫绶金章的仙界仙道尊长、天庭四极法道仙长们,无一例外的盯着御座下一团淡蓝色的清气,仙风道骨的脸上泛着差异的精彩:同仇敌忾的咬牙切齿、冷漠的作壁上观、恼恨的扼腕叹息、手握仙剑的如临大敌……
那浅淡的薄雾里,笼罩着两个依偎的身影,斑斑血迹染红了男子白衣上的飞龙云纹,一条条红色的飞龙似在泣血,额上奇异的铁青色却像一柄利剑刺在每小我私家的咽喉间,已然数种神器锋芒毕露直指他的咽喉!
然他苍白的脸上神色淡漠,只低垂了眼眸专注的凝视着怀中奄奄一息的女子,他将食指停留在她手腕上的太渊气府,用自己残存的元神延续着她越来越微弱的呼吸……
御座上的天帝宝相庄严神气内敛,眼眸深邃迷茫如浩渺苍穹,玉音深沉凝重,却没有一丝情绪,容色也未曾因玉旨的内容有一丝一毫的颠簸:
琯朗、始影划分流放至仙界至极十三重天天门之端工具二星。如南冥长史所言:天门穿二星而过,两星日日相见,生死不得见!
……
……
斗转星移,星云浩渺!
转眼仙界已过千年,始影星已历万年。
“我在等你!”
众多雪白的北冥瀚海万里冰原上,巨大的盘古大神寒冰雕像前,一个白衣玉冠、冷淡悠然的人迎着我伸脱手来,半垂双眸,柔情缱绻,我满心欢悦的伸手欲握,明明手指离他衣衫上的飞龙云纹只在丝缕方寸之间,天地突然颠倒,铺天盖地的黑暗瞬间席卷裹挟全身,身如孤星坠入无尽黑暗的众多星空,越沉越远……
蓦然睁眼!
数十道浅金色的光线突然而至刺痛了我的双眼,惊讶之际梦中情境早已忘却泰半,本能的闭了眼睛,将衣袖掩在脸上,再慢慢的睁开眼,透过莹白的鲛绡衣袖,是了,是竹子,这光,是阳光啊……
没有飞沙走石没有无尽的黑暗……
目力所及竹林青翠,松柏森森,空气中萦绕着森林的味道,腐烂的树叶、青草香、野花的淡淡香味、甚至另有动物的粪便……
这是……人间?仙界?
按捺住心脏的哆嗦,端坐凝神聚敛元气……元神无损,只是仙力耗尽而已!
忐忑的展开神识广开线人,一里……茶舍,街道……两里……十里……一座城池,城门上赫然二字:
长安!
这里是人间!!
心头一阵狂喜:我按原计划回到了长安城外的茶舍!
可是……
绿汐呢?
百里之内亦无她的行迹,可百里之外的终南山有仙长之府,不敢贸然以神识窥探!
幸而原已料到我们有可能失散,修养仙力之后,便在竹林之下和溪水回环之处建了两个秘境,小小两三间房室,近前小院长满奇花异草的花园,远处青山隐隐,山前一泓碧水……
与此同时,兴致勃勃的放开双耳,听着人间种种:
“张大娘,今儿鸡蛋好卖吗?一个钱一个呀?这个价好呀!”
“哇,翠儿你这荷花真悦目,哪里摘的……”
“‘冰封南冥三千里,一剑飞雪满昆仑’,琯朗始影罪大恶极,天帝雷霆震怒,将他们二人流放至天门之极,诸位夜观星空,便能见北极星空之巅有小星一颗,依偎着一颗大星,那小的,即是始影星,大的即是琯朗星了!这琯朗,原是天帝天老爷的养子,谁知养虎成患,竟敢谋朝篡位……”
茶室里竟在讲我的故事?!
“天老爷也能反?那不真是反了天了……”
“那可不,你们可知道那始影是谁?她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就是水神共工哪!!百万年前共工怒触不周山,撞断了天柱,捅破了天,这一回要不是天老爷布下天罗地网,上哪儿再找个女娲娘娘补天去?”
“了不得,这竟是祖传的反骨!!”
“都说相由心生,这两个魔头罪不容诛,想来亦是貌寝无比……”
“那可难说,听说十字街张家女人生得满脸麻子,眼见都二十了还没人提亲,她年年向始影星祈祷得好颜色,谁知真的就越来越漂亮了,提亲的都踏破门槛……”
“可不是嘛,那李家三郎啊,也是向琯朗星祈祷得好智慧,从小儿那么笨的人,今儿早上春闱放榜,名列皇榜一甲第三名探花郎啊……”
“啧啧,想必那始影就是用美貌蛊惑了琯朗,两小我私家一拍即合沆瀣一气,这种人神共愤的主儿,活该被流放……”
“哎,哎,这么凶残的恶魔还来满足咱们平头黎民的愿望,安的什么心?”
“那还不简朴,骗着那些想升官发达的人给他们上供,说不定再来一次神仙打架,唉,到头来照旧我们人间的老黎民遭殃……”
“哼,要我说天老爷就该把他们凌迟正法,六神无主永绝后患?”
“‘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没听过?”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没听过?”
“我呸,你认得几个字了不起啊,会说人话不,欺负老子听不懂啊……”
……
仙界百万年来皆以天理治天下,以公正德天下,我和琯朗虽然是罪有应得!
可是绿汐站在永久黑暗荒芜、疾风砾石永不停歇却无一丝生气的始影星上,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为始影星带来些微光线的琯朗星,凝着清婉的双眸,丰媚的脸上满布着恼恨,柔腕娇媚的嘴唇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那么斩钉截铁:
“公主,你和琯朗仙君,都被一场巨大的阴谋算计了!”
“公主,你有功无过!!!”
“公主,你要回去,你能做到!!”
……
古往今来几多大事,哪里是“功过是非”四字能归纳综合得了的!
经历了绝望、歇斯底里、万念俱灰,斗不外始影星永远的黑暗之后,时光终于将那漫天的灰尘落在了心底,再也扬不起一缕风尘。
究竟,我都不能确定我是否应该不甘!!
镜子里的我,似乎与一千年前没什么两样,然并不柔美的脸颊更多了一分棱角,眼中也似添了一缕淡然。
束发至顶,戴上白玉海棠冠,簪上一支颜色翠绿造型古朴的竹节簪子,换上一身艾绿色的圆领袍,一念间出了秘境,收敛神魂仙迹,扮作了个凡人。
从茂林修竹间顺着弯弯的小溪,绕过了山脚的茶舍,影象中茶舍劈面原是一片荒原,眼前却是店肆林立的街道,人流熙攘,街旁热气腾腾的包子豆乳,挑着担子卖力吆喝着卖秋梨的小贩,奋力的蹲着身子跟在骡马屁股后面揪着骡马尾巴的孩童,骂着孩子的妇人……
人间的烟火气第一次感动到了我!
“令郎一看就是念书人,小店新到了许多书,令郎来看看?”
啊,有一间书肆,店东目光如此殷切友好,我自然要进去的,抬脚正要迈进檀色的木头门槛,耳边却传来几声娇俏羞涩的细语:
“你瞧那个红衣服的,身姿潇洒,容颜俊俏……迷死人了……”
“你是不是瞎?这个蓝衣服的才英俊呢,你瞧他的眼神,冷峻迷离,啊,恨不得醉死在里面!”
“你懂什么,名士风骚潇洒不羁,你那个肯定是冷面冷心之人……”
“啊,要掉下来了……”
“哇,跳楼了跳楼了……”
“怎么还不跳啊,我还等着赶集呢……”
“有什么悦目的,又摔不死……”
“你懂什么,不死才悦目呢……”
一座雕梁飞檐的三层酒楼下,楼顶飞檐一角,一个着胭脂红广袖长衫、束发金冠的的男子斜靠着飞檐,一脚悬垂,另一脚半踏在屋檐上,摇摇欲坠,手中尚拿着一壶酒浇花一样往嘴里倒着,突然仰望天空张开双臂飘然而坠……
人群惊叫着默契的散开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圆形!
心头暗骂愚蠢的人类,还得我扮成个武林妙手去救!!
臂弯中的人浓眉微蹙,面如刀削,眉眼肆意张狂!
心脏狂跳了一下,却不知该喜照旧该悲,但见炎珝双眼浅笑,眼下卧蚕明白,热情的将贴着“醉东风”签子的天青色酒壶举到我面前,酒味夹着花香扑面而来!
“兄台,赏月共饮呀……不醉无归!”
这厮!天都亮了啊,年老,赏什么月!
愤愤然将手一松,炎珝打个趔趄偏偏倒倒有如玉山倾颓般的拉着一个背着背篓的路人,还扯人家的背篓道:
“人生苦短……唯美人与酒不能辜负……”
一支湛蓝的玉笛在我眼前一横,湛蓝的衣衫只在衣裳下摆的边缘处缀着几支凤凰尾羽,整张脸恰似冰雕一般,如凤的湛蓝长眼里泛着冷峻的光!
妖孽绝美!然满身上下都写着“我见诸君都是渣,都离我远点……”
他竟向我颔首一礼,只浅浅的将两根手指提住炎珝的肩,十分嫌弃的与炎珝保持着距离!
心脏又狂跳了一下!
怎么是他?
蓝翎,蓬莱幽暗森林修行高明深远得难以窥测的妖中之王!
炎珝肩膀一歪挣脱开蓝翎的捏着他肩头衣衫的手指,嘴里兀自嚷着:
“我还要喝……我没醉……别拉着我,我要上去……上面另有酒,呵呵!”
围观群众十分热情:
“哎,令郎不能爬……”
“长得倒清俊,怎么是个疯子……”
“哇,爬柱子都爬得那么悦目……”
“世风日下,世家令郎怎么都成这样了……”
“哇哇,这小我私家好冷酷哦,我喜欢……”
“嘿嘿,爬,快爬,嘿嘿……”
……
往前数十步,转入一小巷,左右无人,才抚慰了一下我脆弱的小心脏:死炎珝,差点被你们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