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救赎之始
裘任全第一次以一个黑发的身份加入盛宴。一路上虽然不自在，有司徒隐掩护着，倒也有惊无险。
只是一想起西郡的种种困苦，此时的华灯广厦、酒池肉林都显得让人不适了。
裘任全倒也不是没见过盛宴，但也确实为今日陈府的排场受惊。雕栏玉砌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妖童媛女往来穿梭，丝竹不停，珍馐玉酿香气扑鼻。。。
走向内苑时，裘任全忽而有些伤感。他想起自己幼时的事情来，那日怙恃去一家财主家帮工，曾也见过一场晚宴，自然是不比陈府，但也足够叫银发黎民艳羡了。那时母亲带回了一块粽叶包裹的五花肉，说是宴会剩下的，拿回来给他尝尝鲜。他记恰当他用小手接过那块肉时，那肉余温尚存，想是母亲一路小心翼翼捂住带回家的。
裘任全记得那肉的色泽红润，肉香和粽叶的香味混淆在一起溢满了他的口腔，一口咬下去，酥软无比、汁水香甜。
那块肉虽然没法和陈府的佳肴相比，那或许只是有钱人精打细算的施舍，只是母亲提心吊胆的牺牲，但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份感受。一种牢固的感受，一种活得幸福就像一个一辈子不必担忧暖饱和尊严的感受。
可这仅仅是一瞬间的幸福，一种错觉而已。
他的怙恃一生低贱，活得不明不白，也死得不明不白。他们连为自己的三餐饮食宣战、为人生尊严宣战的权利都没有。
如果这一桌桌的佳肴，不为部署悦目、不为工艺悦人而浪费食物，如果不为了排场而放肆搜刮采买，那些残羹、腐臭掉的肉菜，本该是千千万万平民家中那一块带来清闲与尊严的粽叶肉。
那些原来让人生存，送去安宁、喜乐的食物终究是被当做了盛宴上达官显贵们调笑攀比的肮脏工具了。一切都那么恶心，令人作呕。
裘任全脸色越来越差，他险些真的就要呕出来了。
“怎么着，裘兄？坐个马车也能这样？”司徒隐轻蔑地笑了，道，“你还能去救你那个同僚吗？”
“不妨事。”裘任全别过头，道。
“也是，你这么有手段的人，怎么会就不行了。”司徒隐眯着眼，讥笑道，“我倒很想知道，你到底是勾通上了谁呀？我姐姐，照旧高歌明？怎么着又牵扯上了死鬼陈子玄的侍妾了？”
裘任全胸口一滞，脸色微微发白。幸亏他秉性温和，又早习惯了这些权贵的冷嘲热讽，此时倒还能按捺着不发作。他只是停下步子，转向司徒隐，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司徒令郎，裘某那日情急杀人，是令郎亲眼见到的。进无发会，也是令郎先行引荐。裘某若真有那样的手段，当日又何须充作亡命之徒，如此狼狈？”
“那谁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司徒隐嘿然笑道。
“司徒令郎。”裘任全秀眉微蹙，鼻翼轻张，道：“即便你要羞辱我，又怎可以这样轻贱的心思忖度高女人和你的亲姐？”
司徒隐见他一双墨色的眸子中蕴有怒气，高峻挺拔的身子在宽大的黑袍下微微发颤，不由得被吓到几分，只好避开他的目光，讪讪道：“不外是玩笑几句，裘兄何须认真。”说罢，又觉心中不平，于是故意使上几分灵力，大步向前，想叫裘任全尴尬。
裘任全心中苦闷，也欠好再说，只有随着。他身形高峻、步力稳健，兼之幼时曾受师父提点过灵力吐纳之法，所以总能不疾不徐地随着司徒隐。
司徒隐见他如此，暗自受惊。想到穆怡琅曾告诉过他裘任全此人来头不小，又想起那日陈子玄之死——虽然高歌明她们硬说是自己给陈子玄下的迷幻药害的，但其实如何，自己也不清楚——，另有自己的姐姐和高歌明为什么都对此人青眼有加？只怕眼前这人着实是深藏不露，轻易惹不得。
这样想着，司徒隐望向裘任全目光也难免多了几分警惕与恐惧。
裘任全被他盯得莫名其妙，只当他还在为自己几句抢白的话恼怒，自忖自己似乎是有些严厉过了头，司徒隐不外是个被宠坏了的世家令郎，又对自己有恩，自己如何能这样疾言厉色，叫他下不了台？于是他忍不住道：“司徒令郎你——千万别将那些事挂在心上，是裘某大意，行事多有不妥。”
司徒隐却把他这番老实的致歉听成了威胁，以为是叫他不要多管自己的闲事，当下脸色一白，咬牙道：“好，好！不挂在心上即是——已经到了，快把您那位同僚带出来吧。”
裘任全听出他语气不善，但也只当他余怒未消，没有多想，道：“多谢了。”随即进了面前的小屋。
司徒隐冷笑道：“纵使你心机难测，也都不外穆圣尊的战略。”
夜深凉爽，四下无人，唯有虫声连绵。高歌明御剑行在高空中，只穿着玄色单衣，难免也冷得瑟瑟发抖。
任自己敌前如何威风，也不外是个会怕冷怕痛的人而已。和浩渺的天地一比，虫子和高歌明又有什么区别？
或许她就是只虫子，她就像一只卑微貌寝的蚂蚁。高歌明记得一件事，在圣山的时候，那时她约莫八岁吧，她曾见过一只灰扑扑的背着米粒的小蚂蚁，在它之前，有一只大头蚂蚁耀武扬威，八岁的高歌明眼都不眨一下就按死了那只耀武扬威的大头。
所以那时，哪怕她还不知道残酷的真相时，她就已经是那样一种人了，厌恶压迫者，为了反抗激动残忍。因为她就是那么一只可怜的小虫子，她所要救得，是一个个和自己一样的小虫子。
这个理由不那么高尚，但她明白，救出母亲，救出人们，让他们得以团聚、生活、在温暖中死去，这是可以蔑视高尚的高尚。她高歌明不必强求自己是个圣人，她有着许多阴暗面，但她是一只真实的会咬人吃肉的虫子，她确实地希望一种幸福的生存，希望千千万万的虫子如今生存。
所以她义无反顾地去练武场，无论凶吉。
终于到了练武场，陈府果真四处都是灯火通明的。火焰将清冷的星光也染上了暖意，橙黄的光下，人影晃动。虽然人手紧，但几个灵师卫，陈府照旧要部署部署的。
炼婴阵虽破裂，法力却未失效，几个孕妇依旧被绑在地面的十六个阵脚上，神色痛苦。
高歌明屏气凝神，在树梢上跳动几步，寻找下跃的最佳时机和位置。
每跃近孕妇们一步，心就越发酷寒刺痛，高歌明按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指节发白
“真无聊啊，半天也没有消息。”一个大胡子的灵师卫打了个哈欠，原本挺直的身子垮了下去。
“嗬哟，老刘。活腻了？还想有消息，高歌明来了你能活了了？”
“老刘好容易抢来的姘头和人跑了，他也不想活了。”一个年轻的灵师卫嘻嘻笑道。
高歌明听见他们言语粗鄙，皱了皱眉。
“你说什么呢，你个小王八蛋！看老子——”大胡子挥舞着拳头叫骂，年轻的灵师卫笑着躲闪。
“好了好了，就交班了，别闹。”有人劝道。
丑事的钟声响起，灵师卫们嬉闹着脱甲卸刀。
高歌明知道此时时机最好，于是满身一凛，运气飞身下树。她一落地，便迅速拔出长剑，剑光闪烁处，那个大胡子灵师卫便人头落地、血溅就地。
“都别动！”高歌明举剑面向众灵师卫，声音清亮。
没人敢作声，刚刚那个开玩笑的年轻灵师卫盔甲脱了一半，一只胳膊卡着出不来，竟吓得流出涕泪，颤个不住。
“在场的列位谁会剖婴役？”高歌明皱眉道。
一只手哆嗦着举了起来。
“就一个？”高歌明冷笑道，“那其他人可就没用了——”说着幽冥剑上蓝光一闪，映出众人如死灰般的脸。
“会。。。会！我们都市！”一个灵师卫哭着跪了下来。
“好。”高歌明命令道，“你们去剖出婴役，但不许伤死孕妇，伤口尽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