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太医你想等死,不如到外头去,得个流疫,为医术献身,死得其所。”甄懿摆出万夫不妥其勇的架势,面覆冷光,冷冷道。
二人侧目,面面相觑,一人问出口:“你是哪里来的丫头片子?竟如此不懂家教?”
“明国都里流疫缠身,二位太医现在要与我论家教修养,如同与饥饿很是之人论道德礼节,未免太过可笑。”
胖太医圆滔滔的面盘子变得铁青,眼睛骨碌,被气得的吹胡子瞪眼,两条髯毛一动:“就算我二人说的差池,可这也是事实!外头的人巴不得我们这里的人早些死,好保全了他们的性命!对差池啊,江太医?”
瘦太医长得是尖嘴猴腮,尖到能戳死人的下巴听到这话也默默地收了回去。
“那他们巴着我们死,我们就得死么?身为医者,浩劫临头,总得给你那些病人一份留有余地的希望不是?你这样想,哪里会尽力去救他们?不如滚远些,省得招人烦!”
“一介女流,又怎懂我们这些医者的苦分?口出狂言,这流疫自前秦的时候就没解围了!”瘦皮猴样子的江太医苦口婆心,怯懦地看了旁边的吴太医一眼。
前秦的流疫之惨,是个医者都听说耳闻过。
甄懿气得翻白眼,“你们不救,就给我滚远点!最好消失在那些黎民的眼界里,他们若是知道你们视他们的命如草芥,保不齐做出些什么事!你们不救,我救!”
一个在心底早就对病人判下了死刑的医者,是无论如何都医欠好病人的。
吴太医圆润的富态脸上一阵冷哼,讥笑道:“你救?那好啊,你来当这个救世主,我看你这狂妄不羁的丫头片子能有什么本事,你若能治得好流疫,我吴达盛这北辰太医使的职位交由你来坐又何妨!”
甄懿扯扯眼皮,眉目间无比凉薄:“一言为定!还请吴大太医使牢记今日所言,小心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别一个不小心染上了流疫,还浪费这大理寺的人力药力。”
吴达盛不屑地大手一挥广袖口子,挺着圆肚子侧身。
后头传来一阵手杖磕地的声音,许宣依旧一身昨日的妆扮,佝偻着身子徐徐朝这边挪动。
面容比昨日见着越发苍老了几分,花白的发髻却依旧一丝不苟地梳得整整齐齐,手杖倚地,一步一声响地敲出旁人都未曾有的气势来,撑开漫流皱纹的眼睛,透过甄懿对着吴达盛二人绝不留情地命令道:“这丫头说的不错,你们两小我私家从现在起,就不必加入流疫的救治了,随着我的药童去熬药送药去!”
“许太医!”二人脸色铁青,狠狠地咬了咬牙,罢手离去。
“我倒是觉着抬尸体这差事更适合这俩。”甄懿小声呢喃。
许宣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但仍是对着甄懿严苛道:“你有这功夫在这替这两个工具部署,倒不如想想如何救那些流疫病人。”
甄懿双目微睁,抿了抿唇,轻声道:“我还以为你这老头一直都是冥顽不化的呢······”
许宣啪的一声用手杖顿了顿地面,似怒非怒道:“你这丫头别多想,事实如此,老夫我就算再老糊涂也得认可。”
甄懿郑重其事所在了颔首:“嗯,知错能改,照旧好老头。”
“你个没大没小的死丫头!”许宣抡起手杖便想揍。
甄懿眼疾手快,一溜烟儿就给跑没影了。
“公输大学士如此稳重,怎么就教出了这么个不知轻重的丫头片子!”说着,自己却反怒为笑。
直忙到午时,大理寺门口突突地来了好一批人,男女都有,个个戴着面纱,拎着药箱,二话不说地便开始资助。
甄懿停在远处,寻了个药童问这些人的来历,药童说是傅家派来的十几名医生医女,来打个下手。
无独占偶,傅家送来的医生脚跟还没落地,下午孟家又送来男的女的医生医女,又是十几名。
这些权贵们像是约好了一样,药品食物纷纷往大理寺里头送。
甄懿心下不行置否地一笑,低头往后屋里走。
“三殿下。”
甄懿路过慕容衔的屋子里听到一声柔媚的女声,忽的刹住脚步,尖起了耳朵。
“柔嘉听闻殿下在大理寺流疫缠身,本想着来看看殿下,可是父亲不许,柔嘉求了好半天都没用,这才混到了医女的队伍里进来。”
傅柔嘉?我天!
甄懿眼皮狠狠一跳,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子女情长?
“傅小姐费心了,你本不必如此。”只听见慕容衔凉薄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地回应她。
“柔嘉这也是担忧殿下······”柔媚的女声委屈道,弱弱的,惹人爱怜。
甄懿说感应意外倒一ㄇ意料之中的事,难得傅柔嘉对他痴心一片,敢冒着生命危险前来寻她,这份感动若是放在寻常男子都应该心动了,可谁叫傅柔嘉喜欢的是慕容衔呢?一块千年捂不化的老寒铁!
甄懿起了小心思,暗搓搓继续听屋里的一男一女说话。
“傅小姐,眼下疫病横行,大理寺实在不是寻凡人可待恒久之地,照旧尽快离开为妙。”
“殿下,我此番来便不计划离去了!柔嘉想为殿下分忧,柔嘉虽然不通医术,可是照旧想为这大理寺中的黎民略尽绵薄之力!”
甄懿听得内心想发笑,傅柔嘉这是要缠定他了,是个狠人。
“想来今日人手应该是够的,傅小姐身子珍贵,照旧不必麻烦了,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本皇子自是无法向傅家交接。”
隔着一层墙甄懿都能听得出来慕容衔话语的温凉浅寒,甄懿心中竟然觉着莫名舒坦,面纱下笑意浅浅。
“瑄仪!你在司玄屋外作甚?”恰巧路过的钟誉撑着大嗓门,用着生怕旁人都听不见的嗓音喊道。
这小我私家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甄懿似乎被当头棒喝,身子在原地猛地僵住,嘴角刚刚勾起的笑意荡然无存。
钟誉兴冲冲地跑过来接下甄懿手中端着的药,体贴道:“你都忙了一天了,赶忙去歇息歇息,端药这种小事照旧我来吧!”
只隔着一层浅浅的面纱,钟誉就察不清了人的眼色了?一小我私家在那自说自话,怕不是瞎了不成!
甄懿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钟誉一眼。
房门打开,里头的慕容衔与一身医女妆扮的傅柔嘉出来。
桃粉色的医女装扮外披一件织花缎金纹披风,衬得她肌肤胜雪,美目流连,娇艳感人,小女儿姿态更佳,桃眸一转,极快地扫视过钟誉和甄懿二人。
钟誉瞪大了眼睛:“傅小姐怎么在这里?还······这身妆扮?”
慕容衔玩味的目光在甄懿身上游走着,既不惊讶又欠好奇,只是盯着甄懿。
甄懿现在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说话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只能愣愣地站在那。
“钟令郎,别来无恙。”傅柔嘉朝钟誉微微曲了曲膝盖。
钟誉也朝她行了礼。
“柔嘉听闻明国都中有流疫发作,想略尽绵薄之力。”傅柔嘉道,眼神不离慕容衔,“不知甄懿女人刚刚在殿下的屋外作甚?”
慕容衔眼神朝她一晃,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甄懿眼皮子狠狠一跳,尬笑:“刚刚······那个······我端着药恰好路过而已······就·······一不小心撞见了········”
钟誉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悻悻的闭了嘴。
慕容衔眉宇间染上一丝玩味,声音温凉:“药都凉了,还不送去?”
甄懿如获大赦,频频颔首,转身便走。
甄懿只听见耳边不远处传来慕容衔幽幽的声音:“药都没拿,走什么?”
甄懿不动声色,险些是不由分说地夺了钟誉手中的药,连人带药卷铺盖地溜。
可恶,十七年来,从未如此丢人!
钟誉也识趣地跟上甄懿,独留傅柔嘉和慕容衔二人在原地。
傅柔嘉眸光里摇曳着不知滋味的庞大,喑哑开口:“甄懿女人······还真是真性情啊······”
慕容衔脸上的寡淡微松,眼眸清浅,用着缥缈在半空之中的声音细细道:“她一向如此。”
傅柔嘉俏脸凝固,脸色更白了几分,“流疫危害不已,岂论殿下同差异意,柔嘉都是要留下资助的。”
她的声音很低,却格外坚定。
慕容衔不做应答,只是抬头仰望晴落的黑眸里淡淡地浮出一股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自得。
虽然疲惫了一整日,但甄懿对流疫的医治法子仍然毫无头绪,挺着煎药煎得满身麻木的身子,搭上快跑断了的腿,甄懿有气无力地推开了自己房门。
“甄懿女人,你回来了。”
甄懿怔住了,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轻:三四个同样衣着桃粉色医女妆扮的正打着地铺而眠,剩下的一两个挤在她自己的一张小床上依偎着酣睡。
不外更让甄懿受惊地在后头,只见傅柔嘉发髻松散,穿着白色内衬,全然一副歇息的模样静静地立在门前,笑着对甄懿道:“甄懿女人劳累了一天了,赶忙进屋歇息吧,大理寺里没那么多屋子供我们住,想来与甄懿女人也是有过数面之缘的,就在此地迁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