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顾青衣坐在宿舍床铺边脑中往事如烟云滚浪,一寸寸一片片都是当年心事懵懂的少女颜色。
那些云烟曾包罗着一重重温暖的水汽滋润过她孤幼荒芜的心野,教她长成蓬勃葳蕤的碧树,并让她四年来矢志不渝地坚持着试图从那些往事的水汽里继续吸收些许美好。
可是,今夜,这些水汽注定要干枯逼仄,今后再生不出一丝青碧春色来。
他不再属于她,不再是她任性执着便可以再等来的人。
混混呼呼间,她感应自己眼前起了朦胧,淡了宿舍里雪白的灯光,如落在梨花白上的一滴露,晕染开来一种说不出的哆嗦。
她喉口忍不丁一声呜咽,吓住宿舍的室友,也吓住了她自己——
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已然泪流满面,一片凄怆。
相思不知起,却已不能提。
对于那小我私家,终究今生意难平。
而另一厢,沪上严寒的夜灯下。
凝着已然泯灭了亮光的手机,宋祁峻缄默沉静了片刻。
十二月里深夜十点的寒风已然似砭骨的刀,贴着他的脸将凌寒层层透着皮肤渗进四肢百骸,沿着血脉一路结冻,将一颗本就破败斑驳的心彻底冰封,再无融化的可能。
他曾默默无语毫无指望地爱过她,四年的铁窗生涯中,她是他惟一活下去的期待。
无论他因罪行入狱,照旧遭受其他监犯的欺侮而宁愿自断一指,四年的一千四百多个日夜,他未曾那么疼痛过,因为她还在他的骨血里提供氧气,将他的血脉流通着。
他知道她在那里,虽然他拒绝她的看望,拒绝她的书信,可是他就是那般笃定——她在那里,不离不弃。
这番笃定来自于云碧落霞的日日夜夜,来自于云碧山下她坚定的寻找,他笃定她的心会一直在。
但是,今日在阔达葱郁、充满书香气的F大校园里,再次毫无预兆地遇见时,她自信美丽的小脸如发着光般的星体,他觉察自己心里痛了,痛到蚀骨锥心,痛不抑,无可救药。
她曾是他最深的欢喜,如今却也是他最深的疼痛。
她已经不再是他可以期许的人,已经不能再是为他制造氧气的动力。
他就像一株已经被剥了皮的树,苍白萎缩地袒露在这丈软红尘中。
他不再是云碧落霞的东家,不再是曾经燕尾岛横行无忌的族长幼子,他只是一个犯过罪、锁过寒窗的刑满释放分子而已。
他曾经在方寸斗室的牢间里期许过的与她的未来,都不会有实现的时机,他也不会允许有这般的时机。
因为他不配。
“祁峻,快点吧,太晚了,剩余的让明天早班的来收拾吧!”那个响亮的绝不保留热情的女声道。
宋祁峻的缄默沉静被打断,他迅速收拾起自己的情绪,藏起那些缄默沉静的伤心,只低低应了声:“好,我扫描完这些就好!”
他适才摘了手套的手就这般空着,直接一个个捡起那些不知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的包裹,用微型扫描机阅读着信息。
一一纪录下那些主人们邮寄的心意,欢喜,伤心,期待,失望。
也许这些邮件里便有一个男子寄给心上人的礼物,也许另有哪个女人绝情时寄出去的不愿意收藏的故人的心意,也许另有亲人往来的温暖馈赠,抑或只是一小我私家寄给另一小我私家为了获得酬金的货物而已。
可是每一份邮件都是放了心事的,很沉,一如他的心事一般,被密密封在纸盒中,用胶带打包,防水防摔,小心轻放的心事。
他的心事他亲手毁了,往后小心轻放他的心事会是另一个陌生人。
她容易跌跌撞撞却又不以为意的伤口不再是他的烦恼与担忧,她小心羁绊到夏日连空调也不敢开的谨慎也不再是他的失笑无奈,她用饭永远只夹自己面前那一盘子菜的胆小,凡此种种,都不再与他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