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亲事并不是她本意。她随爹爹来沁城，原本说好是访亲的，可直到昨晚徐四娘进门寻她，她才明白爹爹已偷偷将她许了人家。无奈悔时已晚，爹爹早不知去了那边，许是回家了，许是在别处落了脚。她等了一晚，终未等到。怕是回不来了，她想。想着想着便要落泪。
大户人家礼俗繁琐，自昨夜便要开始准备，沐浴梳妆，听礼听训，几个时辰已往，滴水未进，饭也未吃，女人这身子早有些撑不住了。此时坐在马车上，困饿交加，心里又委屈，实在忍不住便哭出了声。即便昨日徐四娘千叮万嘱，若进了丁府她敢哭出一声来，依丁府家规便要断她一条腿。
女人也不知这话是吓唬人玩照旧真的，心里对丁府却已有了几分畏惧。
“女人，到了！”徐四娘喊她，撩开帘子，牵过她一双玉手，引她站到丁府门前。徐四娘那双手隐隐用力，像在掐着她。
松了徐四娘的手，女人握扇的手已出了汗，扇子险些滑落，正露出扇后的朱漆大门。她吓坏了，肩膀一抽一抽的，徐徐显出些哭腔，又急遽哭着将扇子扶正了。
徐四娘面上带笑，仍按礼数扶住女人，暗地里却自她右臂上狠狠掐了一下。
女人一疼，便再不敢作声了。
“丁少爷，女人给您带来了。”徐四娘敬重说道，声音甜腻腻的，末字总喜欢挑上去，好显得自己有了多大劳绩似的。
三四块碎银子自府门内扔出，正砸在徐四娘脚上。徐四娘疼得要命，嗷嗷嚎了几声，脸上却带着笑。笑着笑着疼得难受，又要嚎。重复频频，终于跛着脚走了。
“进来吧！”面前传来一男子声音。
女人刚想探头，身旁的婢女奂儿急遽提醒道：“小姐，别……千万别抬头。”
女人这才想起昨夜徐四娘的嘱咐，默默将头低了回去。即便她心里一万分地好奇，那未来的良人，到底生得什么模样。若他能待自己好，已往的那个家，不要也罢。可若是他待自己欠好……
女人想着又要掉泪，奂儿急遽拍拍她寒凉微颤的手，扶着她向前走去。
身旁传来路边纷杂的议论声。
“这女人手里的牵红，怎么只牵了她一小我私家，她良人呢？”说话的听口音像是外乡人。无知者无畏。他这话敢问，却没几小我私家敢答的。
过了许久，才有人小声道：“莫问。莫问。丁家少爷正牵着新娘子往里走呢。”
“哪里？明白只有新娘子一小我私家。”那人还不依不饶。
可惜这次彻底没人敢答了。
要知道大前年，人群中有人说了类似的话，便惹怒了丁都督。那人厥后怎么样了，谁也不知道。因为没人再在沁城见过他。
有人说，丁少爷压根不满意这些亲事，所以才故意不泛起。许多年以前了，似乎有那么一回，丁府请人将丁咏山五花大绑拴在马上扛着来结婚，可行到半路，人照旧跑了。亏得这小子会几招功夫，否则那次准是跑不掉了。
那些话传到新娘子耳朵里，女人怕得不行，马上惊出了一身冷汗。
“奂儿，你帮我看看，牵红的那端，是人是鬼啊？”女人问道。
“小姐，奂儿不知道。”
“为何会不知道？”
“奂儿看不见，奂儿不知道。”
为何会看不见呢？
女人正想不通，身后的朱门慢慢合上了。紧接着即是一声闷响，像是什么工具跌在地上。
“快！捉贼！”面前不知是谁吼了一声，或许是丁府的管家。
身侧马上涌出十几位打手，霎时间，刀剑相向，冷气逼人。
一剑驶来，正将女人手中团扇击落在地。女人心里一慌，尖声喊了出来。刀光血影之中，脖颈后忽觉一阵寒凉，一瞬疼痛事后，面前一黑，她便倒下了。
再醒来时她在床上，和奂儿一起，背靠背，双脚蜷缩着，身上缠满了绳子。只是奂儿还熟睡着，怎么叫也叫不醒。
昏暗灯光下隐约走来一位黑衣人，黑布蒙脸，手上提了把剑，剑钝无锋，头部十分平整，只在两侧开了刃。而其中一侧的剑刃，现在正对着床的偏向。
“你是谁？”女人大叫。
“燕女人莫怕，”那人见她醒了，快速将剑放下，抱拳行了一礼，又道：“在下丁咏山。”
“丁咏山……是谁？”燕氏惊慌又问。
“我……”丁咏山突然有些难为情，可想了想，照旧老实说道：“不瞒女人说，我就是今日你要嫁的良人，也是我扮作贼人扰乱了婚礼。不外女人放心，拜礼未成，你我就不算是伉俪。”
“是你？那你为什么……”
“我不能娶女人。”丁咏山为难道，声音却很坚定。
“你要赶我走？”燕氏又问。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丁咏山愚笨地挠挠头，觉得实在解释不清楚，只说：“我听说了你的身世，你那家是回不去了。你要想留，我留你就是。只是……我是绝不会娶你为妻的。”
“那你要我怎么留下？无名无分，女儿家，怎么留下？”燕氏急了，朝他吼道。
“我可以留燕女人为妾，只不外，要委屈燕女人困于丁府后院了。依我爹的脾气，很难再放你走。女人可要想好。而且另有一事，若女人执意留在丁府，请一定留心。”
“什么事？”燕氏说着说着，话已有些哆嗦。
“丁府后院，有一间书房，燕女人千万不要进去。只要燕女人不进去，便可平安无事。”
“若是进去了呢？”燕氏小声试探道。
“那我便留不得女人了。”丁咏山沉住气，狠绝说道。
燕氏不寒而栗，直视着那张火光下坚贞果敢的面容，心凉如冰。
自那夜后，他们再未见过面。而丁沐碍于面子，又少少让燕氏出门，怕人前人后说起丁咏山，再传出什么对丁府倒霉的话来。这一年多，燕氏被困在后院，出不得，怨不得。熬了许久，总归是熬不住了。今日丁咏山回来，老爷夫人的心思全在少爷身上，燕氏见后院看管的家仆松懈不少，心思便活络起来，动了逃跑的念头。
谁知一路上顺顺利利，眼看就要乐成了，反落在了上官文若的手上。
上官文若听到此处，心里难免有些伤感，柔声问道：“那夜之后，你进过书房吗？”
听到“书房”，燕氏整小我私家脸色都变了，她本就白，这下一张脸更是毫无血色，嘴里吞吞吐吐再说不出话。
看这样子，一定是进去过了。上官文若暗自猜到。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里面到底有什么？”上官文若靠近她，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慢慢问道。
燕氏绝望的眸中浮现出丝丝惊恐，忆及往事，至今难忘。一旁的奂儿也怕得哭出了声。
“鬼！是鬼！”良久，燕氏才道。翻来覆去说了许多遍，都绕不外这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