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院子里就传来九郎那一声声中气十足的呼喝。
韩白衣坐在门边上,面带倦色。
这个世界的时间于他而言,全然没有实感,时间线上随便一划拉就过了七八个小时,再加上身处游戏中不会发生睡眠欲,精神始终有种若有若无的疲惫,平日里只能靠墙假寐以作休息。
睁开灵目,韩白衣习惯性的视察起御子的身体。
他一开始让御子锻炼身体的时候,只是突发奇想,其实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现实网络上,有许多帖子都在推测,龙胤究竟是通过什么方式告竣不死,不死苏醒又为什么会造成‘龙咳’。
其中有一种推测,即御子自己只是一个转化器,龙胤是寄存在他体内的某种与时间有关的能力。
而生命力,是发动这种能力的必须品。
龙咳,就是周围人被御子吸取太多生命力的结果——这一症状会造成御子身边人不停咳嗽,尔后大规模死亡。
这些死亡者的生命力,就被御子无意识中吸取,通过某种未知的方式,经由自身,成为了能够扭曲时间与事实的龙胤之力。
与此同时,这种能力还能经由御子的血液,与其他人缔结不死的契约。
这一契约会随着被契约者的死亡次数,加速龙咳引发的速度。
显然,哪怕是如此玄幻的特异功效,也是要遵循能量守恒定律的。
除此之外,哪怕御子不去主动使用复生的能力,这种寄存在御子体内的龙胤之力也会不停吸收御子自己的生命力。
这也是御子为什么年纪轻轻,却长了不少白头发的原因。
基于这种推测,韩白衣抱着试试的想法,想让御子通过提升身体能力,即通过修行来提高生命力。
韩白衣倒也不算空想,究竟【护命呼吸·阳】的说明里写的明明白白,它提高的就是生命力。
经过一段时间的实验,御子的白头发现显少了许多,功法效果可见一斑。
不外在察觉到这一点之后,韩白衣突然好奇了起来。
虽然他自己修行时也能感受到那阵暖流,功法上也明明白白的写了那工具就叫剑气,就叫生命力。
但是,联想到游戏里能够劈出真空波、扫出雷电、甚至一刀劈出火焰的炫酷场景......
这种力量究竟是什么呢?
韩白衣琢磨了很久,在游戏世界中看似只是特效的种种效果,放到现实世界,却能成为改变人生知识的超能力。
这种看似突然的好奇心,在韩白衣发现灵机点可以使用在功法运行历程中的时候,到达了巅峰。
于是,韩白衣便养成了每天开灵目视察御子的习惯。
绝不是偷窥小萝莉的怪大叔哦!
结果不出意料,专门用来视察灵机反映的‘灵目’,可以很清晰的看到御子体内流动着的那股力量。
虽然时急时缓,时不时的运行路线还出个差错,但可以确切的看出,通过【护命呼吸·阳】修行出来的力量,就是灵机。
而且不仅仅是体内,御子全身上下,都被一股无比巨大的灵机笼罩。
肌肉、骨骼、内脏、血液,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每一根毛发,每一滴体液,都蕴含着巨大的灵机。
御子整小我私家,在灵目的视察中,就是一个无比庞大的人形自走光团。
如果将韩白衣的灵机单元作为一,那御子的灵机单元,至少在三百往上。
但是这股灵机,与御子自身锻炼出来的微弱灵机全然差异,即便都在九郎体内存留,却又泾渭明白,且无法被她主观利用。
不自觉的,韩白衣就想到了御子坠崖的那一日,从崖底咆哮升腾的巨龙。
御子......
或者说,龙胤之子......
究竟是什么呢?
正入迷的想着,呈淡白色的瞳孔微微一动。
“有客人来了。”
御子疑惑地停下行动,望着韩白衣。
破庙小院外,
苇名弦一郎背着那副牛角大弓骑在马上,右手持缰,左臂余下条空荡荡的袖子。
今天他没带着头盔,长长的头发散在肩上,从左衽的黑绸内衬里,隐约能看见泛着紫色的皮肤。
弦一郎坐在高头大马上,目光跃过院墙,看见在院子里摆剑式的御子,平直细长的细眉皱起。
翻身下马,敲了敲破旧敞开的木门,一双星目直射靠在寺院门口坐着的韩白衣。
“御子乃天潢贵胄,身负龙胤的珍重之躯,你怎能让他做练武这等粗事。”
语气带着不满。
“弦一郎大人!”
御子听了敲门声,先是扭头看了一眼,然后如兔子般窜到院墙边披上外衣,这才转头看向门口的弦一郎,面色略微有些尴尬。
这些天虽然和韩白衣随便惯了,可碰到弦一郎这样的老熟人,还被看到自己这副不守(穿)规(上)矩(衣)的模样,御子照旧挺欠美意思的。
但一听到弦一郎把矛头指向韩白衣,御子立刻开口反驳:
“是我要求狼教我的。”
弦一郎眉头依旧紧皱着:“殿下千金之躯,何须学习剑术,更况且有那忍者在您身旁,天下间恐是没几人能上的了你。”
“我锻炼身体,是为了隔离龙胤。”御子摇摇头,一脸认真的说着,“狼已经找到隔离龙胤的要领了,我要将这诅咒彻底隔离,无论支付任何价钱。”
“殿下......”
弦一郎还想再劝,却被韩白衣伸手拦下。
“不知弦一郎大人另有何事,如果是有关龙胤之事,主人已经拒绝过了。”
韩白衣伸手拦在两人之间,语气平静,身上披着的竹黄麻衣随风飘动。
弦一郎转头看他,两人四目相对。
左手的袖子空空荡荡。
两人缄默沉静了许久,弦一郎才作声道:
“猿大人,让我来此处取一方忍义手。”
一边说着,弦一郎一边低头看着韩白衣的腰间。
那里挂着一卷铁丝绳,接口处另有一个引发装置。
上次见他的时候,他身上还没有这个机关。
“请问,猿大人是?”
韩白衣装作平静中带着些疑问的心情,狼这样的忍者能知道的消息很少,信息获取渠道也很窄,自然不能装得像游戏玩家那么见多识广。
“世人称他佛雕师。”
弦一郎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他只是需要一条能握刀的手而已,机关于他而言并无太多利处。
韩白衣这才点颔首,体现明白,学着狼缄默沉静的样子,转头进屋从佛台上端出一个长条状的盒子。
抹去上面的灰,韩白衣将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条通体棕色、样式栩栩如生的义肢。
恰好是左手。
弦一郎眼前一亮,将木质的忍义手扣在自己的断臂上,铁扣入肉,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很快便将义手安好。
再看看义手上的精巧方格和小机关,都可以用剑气引发。
一开始另有些不适应,但熟悉了一会儿之后,弦一郎便能控制着义手一张一合。
除了行动略有些生涩之外,竟是与真手无异,而且比人手更添了坚硬、摩擦力强的利益,不光握剑时会更紧、不易脱手,要害时还可以将义手当做盾牌用。
弦一郎不由的精神振奋。
有了这条手臂,自己不光不会因为断臂淘汰战力,甚至还能比从前更强几分。
这样一来,搪塞内府的胜算也能更大一些。
如果说御子的执念是隔离龙胤,那弦一郎的执念,一定是守护这座生他养他的城。
在他的心里,苇名就是自己的一切,哪怕为之支付生命的价钱,也在所不惜。
即即是从残疾重新恢复正常,第一时间想的,也是能为守护苇名添砖加瓦,多出一份力。
他的执念,极为纯粹,也极顽固。
还不等他兴奋,就晤面前递来了两本书。
《忍者招式秘籍》
《忍者义手招式》
弦一郎抬头看他,韩白衣没对之前的事情做出任何反驳,只是心情随和道:
“守护苇名之事,就交给你了。”
“另外,略有薄礼相送,以表斩手歉意。”
弦一郎眉头一皱,正想开口反驳,武士在战场上留下的伤痕怎会是错?
还未等他开口,就见韩白衣手指在他胸口上一点。
不等弦一郎有所反映,就觉一股磅礴浩荡的剑气自胸口膻中奔涌而来,温润纯粹,不带丝毫杂质,被变若之渣破坏得乱七八糟的身体,都似乎因这股剑气重新涌起活力。
再抬头时,那忍者却已经转头转入破庙,再没看他。
弦一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没想到他竟是如此豁达之人。
再想想自己,一进来就对他冷嘲热讽,弦一郎心中不由升起几分内疚之情。
想来,他让御子锻炼,也是为了掩护她吧?
低头看着手里的两本书,感受着体内突然涌起的磅礴剑气,弦一郎缄默沉静着。
许是激励,也可能是遗憾。
一心皆系于苇名一身的他,一定会在这条路上失去许多工具。
也许是朋友,
也许是对手。
但他也曾说过——只要是为了苇名,无论是什么他都能忍受。
弦一郎的手紧紧握着。
他的人生,注定要在这条门路上走下去。
打马转头,弦一郎一言不发的与那道背影相背而行。
回程路上,他在马背上打开了《忍者义手招式》。
刚掀开一页,书页间露出一张手画的草纸舆图。
随手拿起,舆图上很明显的标注着苇名城、仙峰寺、竹林等各个明显的地标,靠近竹林的舆图位置上,画着几个小小叉。
再往东侧,就是一个个大型的赤备军营地。
弦一郎马上瞪大了双眼,小心翼翼的将这份舆图展开。
再看看这些赤备营地所在的位置、四周的地形,弦一郎这才名顿开。
“怪不得!怪不得寄鹰众的忍者在天上也找不到赤备军的位置......竟然是藏在山脚的竹林深处么?”
把整个舆图仔仔细细的来回看了几遍,将那几条特意标注出来的兽路小道牢牢记入脑海,弦一郎这才珍而重之的将草纸收入怀中。
许多时候,一份情报就足以决定一场战争的走向。
拉住缰绳,弦一郎在原地停留了一阵子。
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没再回去。
那忍者,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才会如此行事的吧?
……若是能招到自家麾下就好了。
再次掀开那本《忍者义手招式》,仔仔细细翻了一遍.
到最后时,才在书本末尾发现了一行小字,皆以汉字写就。
身为台甫之子的苇名弦一郎自然识得这些只在瀛洲贵族间流传的汉字,默默念作声。
“杀人须就咽喉着刀,吾辈制敌,当从心髓入微处用力,自然事半功倍。”
“保家卫国,事极庆幸。然身负重责,不能以身替之,遗憾甚重,唯留书信一封,望君旗开告捷。”
“与君共勉。”
念着念着,不自觉的,手掌开始用力,指尖在书页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心里似乎有什么柔软的地方突然被触动。
弦一郎缄默沉静着,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两句话,被玄色经络攀附的手掌微微哆嗦。
语气说不出的庞大。
“......与君共勉。”